人教版初中語文古詩文注釋商榷

摘要：初中語文開始出現較多的古詩文，對于剛剛接觸古文的學生而言，正確理解古詩文的意思是非常重要的；為學生打好古詩文的基礎是初中語文老師的重要任務。筆者結合多年的教學體會和查閱大量工具書，對人教版初中語文古詩文中的一些注釋提出疑議，與大家商榷，供大家指正。

關鍵詞：人教版初中語文古詩文注釋

清代著名學者戴震在其《爾雅注疏箋補序》中說：“其究也，文字之鮮能通，妄謂通其語言，語言之鮮能通，妄謂通其心志。”此言清楚明自地道出了閱讀古代作品時通曉詞義的重要性，同時對我們閱讀與欣賞古典詩歌時也極具指導意義。語文教材選入了不少古詩文名篇，教材編者對其中疑難的詞語大都給予了準確詳盡的注釋，但其中仍有一些詞語存在著當注未注甚至誤注的問題，這無疑會影響讀者的閱讀與鑒賞，對初中教學也存在不便之處，特別是會影響學生培養正確古文理解的能力。下面酌舉文中存在的幾個例子以窺其一斑。

七年級上冊第十五課，王灣《次北固山下》P68：“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對于“何處”，人教版義務教育語文課標教材沒有注釋，許多唐詩選本同樣多未注釋。龍麗偉《“何處”能釋為“什么時候”嗎?》①認為此詩中“何處”是“什么地方”的意思，“洛陽”正是回答“何處”的，許多師生也是如此理解的。詩中“何處”假如真的象這樣按照它的字面意思來理解，那么語文教材不作注釋倒也無可非議。但筆者認為，這樣的理解看似合理通順，實為拘于字面，并非精確之解。

此詩是有名的思鄉之作，寫詩人連夜行船，目睹著江上殘夜未盡而旭日已升，體驗著舊歲未逝而新春已來。置身于此情此景的詩人不免感慨時光的流逝，一想起自己此刻還身處“客路”漂泊異鄉，不禁平添了幾分思鄉之情。但自己一時還不得歸鄉，所以只好寫封家書聊以慰藉思鄉之苦。可不巧的是，此時還身在船上，還有行程，家書如何才能寄達洛陽呢?詩人此時想起了“雁足傳書”的故事，于是萌生了一個很好的想法：還是讓北歸的鴻雁替我把家書捎給洛陽的家人吧。

家書無疑是捎往詩人的家鄉洛陽的，如將“何處”理解為常義“什么地方”，則無疑使詩意變得生澀無味。詩人顯然不是因家書送達“什么地方”而犯愁，而是為“如何”送達而苦惱，所以才會想起鴻雁傳書這一辦法。可見，回答“何處”的顯然應是下句中“歸雁”而非“洛陽”。

將“何處”理解為“如何、怎樣”，當然是有據可依，王瑛先生《詩詞曲語辭例釋》(第二次增訂本，中華書局2005年版)即指出：“何處，又等于說‘何由’、‘何以’，或現代的‘怎么’、‘憑什么’，側重問方式及手段、憑借。”江藍生、曹廣順編著《唐五代語言詞典》(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何處”條同樣列有“何由”“何以”之義。“何處”這一用法在古代詩詞中并非少見，例如：

是非何處定?高枕笑浮生。(杜甫《戲作俳諧體》詩)

莫言塞北無春到，總有春來何處知?(李益《度破訥沙》詩)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吳文英《糖多令》詞)

山重重，水重重，飛絮流云西復東，音書何處通?(王灼《長相思》詞)

王灣詩中“何處”當然不能理解成“什么時候”，但龍先

生以《唐詩三白首》中未出現“何處”表“何時”義因而否定“何處”的這種用法，這樣的觀點似乎同樣欠妥。

誠然“何處”，多以詢問處所，但王瑛先生明確指出：“‘處’有‘時’義，所以‘何處’可以用來詢問時間。”《唐五代語言詞典》“何處”條同樣列有“何時”義。古代詩詞中即不乏其例，例如：

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李白《秋浦歌》詩)

今朝為此別，何處還相遇?(韋應物《初發揚子寄元大校書》詩)

滄海未全歸禹貢，薊門何處盡堯封?(杜甫《諸將》詩)

若問相思何處歇，相逢便是相思徹。(晏幾道《醉落魄》詞)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劉禹錫《秋風引》詩)

我們對例重詩句可謂耳熟能詳，但一些人對其中“何處”似乎不明其義。此例實謂詩人已因愁而生了白發，于是在“明鏡”前探問自己“何處”(即“何時”義)得了“秋霜”(喻生白發)，借此委婉而深沉地表現了自己因愁緒郁積于心的哀苦。若拘于字面將“處”理解為“地方”，則文意顯然難通；例問河北一帶何時能統一于朝廷；例“今朝”與“何處”對舉相應，這是問今朝一別，何時再能相遇；例何時秋風至；說若要問相思之情何時停那便是相逢的時候才能了卻。顯然以上是“何處”“何時”義。

所以，王灣詩中的“何處”當為“如何、怎樣”義，而非“什么地方”義。

七年級下冊第十課，《木蘭詩》P67 注○1中的“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一句，課本注曰：“賞賜很多很多的財物。強，有余。”

筆者認為，課本的這個注釋是值得商榷的。“十二”與“百千”都屬于文言中的多數泛指，這樣用是為了詩歌的韻律；是為了表示木蘭戰功的卓著與皇帝封賞給的財物之多。這一點，誰都清楚。但是，在對此句進行注釋時只看到皇帝對木蘭的賞賜超過了“百千”，“賞賜”的財物“很多很多”，因而就把它后邊的“強”字釋為“有余”，則是一種誤解。

按：“賞賜百千強”的“強”字，乃是“繦”字的同音相假字。但把“繦”字釋“有余”則是不確的。

《說文解字》：“繦 也，居兩切。”說文的這個解釋是很含混的。《玉篇》說：“繦，居兩切，錢貫也。”又代為“錢”。

《漢書#8226;兒寬傳》：“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繦屬不絕，課更以最。”顏師古注曰：“繦，索也，言輸者接連，不絕于道，若繩索之相屬也，猶今言續索矣。”

這說明，“繦”的本義在漢代時是做為繩索解。把“繦”釋義為“穿錢的繩子”和“錢貫”解，則是以后運用中的引伸。

《漢書#8226;食貨志》說：“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鐘之臧，臧繦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鐘之臧，臧繦百萬。”孟康注曰：“繦，錢貫也。管子曰：‘兇歲糴，釜十繦’”。“繦”字已由繩索引伸為“錢貫”了。

綜上，筆者認為：“強”同“繦”。因此，把“強”釋為“有余”顯然是不正確的。應改此注釋為：“強，同繦。原義為一繩子，引神為錢財。”

八年級下冊第二十三課，《馬說》(P175)注○9：“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書中認為“其真無馬鄧?其真不知馬也。”是設問句，屬于自問自答，不當。按：把“其真無馬邪”看作問句，而把“其真不知馬也”看作表肯定的陳述句，誤。應是兩個表選擇的并列問句，標點符號為“……，……?”或“……?……?”并注：“‘其……其……’，連詞，前后配對使用，猶如現代漢語的‘是……(還)是……’，用于并列問句表選擇。句末‘也’字，語氣詞，與上一分句(或句子)末‘邪’字配合，表疑問。”九年級上冊第二十二課，《唐睢不辱使命》(P190)注○2：“以君為長者，故不錯意也。”把安陵君看作忠厚長者，所以不打他的主意。錯意，置意。錯，通“措”。按：釋：“故不錯意也”為“所以不放在心上”，沒把語意講透。秦當時已滅韓亡魏，正實行逐個消滅山東六國的計劃。秦“措意”于某國，即把某國作為消滅的目標，從而實施消滅的計劃。“故不錯意也”，應注為“所以沒把安陵作為消滅的目標加以考慮。”九年級上冊第二十四課，《出師表》( P200)注○3：府中：指朝廷中。按：“府中，指朝廷中”，誤，應指丞相府。《三國志#8226;蜀志#8226;諸葛亮傳》：“建興(后主劉禪年號)元年，封亮武鄉侯，開府治事。頃之，又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于亮”。又《三國志#8226;蜀志#8226;后主傳》“十二年……征西大將軍魏延與丞相府長史楊儀爭權不和，舉兵相攻，……以丞相留府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劉備死后，后主劉禪暗弱，諸葛亮開府治事，另有一套辦事班子，與后主的宮中有別。丞相府稱府中，后主宮庭稱宮中。郭錫良等《古代漢語》中冊P408注○10“宮中，指皇帝宮中，府，指丞相府。”說解是。九年級上冊第二十四課，《出師表》( P200)注○12：遺（wèi）：給予。按：“遺”注音釋義均誤。“遺”音wèi，義為贈予；音yí，義為遺留。《辭源》“遺yí。遺留。國語魯語上；‘臣聞圣王公之先封者，遺后之人法，使無陷于惡’。”本文“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遺用法與《辭源》例句同。前用“先帝”(已死之帝)，后自然該用“遺(yí)留”，而不會用“遺(wèi)贈”。九年級下冊第二十一課，《曹劌論戰》(P171)注○2：“衣食所安，弗敢專也。”衣食這類養生的東西，不敢獨自享受。安，有“養”的意思。按：“安，有“養”’義，說解牽強；用“衣食這類養生的東西”解釋“衣食所安”，也欠準確。《淮南子#8226;汜論訓》“而百姓安之，”高誘注：“安，樂也。”《論語#8226;學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劉寶楠正義引《蒼頡篇》：“樂，喜也”。“安”，義應為“喜樂”，喜樂即喜好，喜愛。“所安”，古漢語“所”字結構，意為 “喜好的東西。”“衣食所安”，“衣食”是大類，“所安”是“衣食”中的某些小類，兩者是限定關系，即“衣食中之所安者”。譯成現代漢語就是“衣食中(我)所喜好的東西”。這樣講，方與下文“弗敢專也”—“不敢獨自享受”，順理成章。把“衣食所安”譯為“衣食這類養生的東西”，則是把“衣食”和“所安”看作同位關系。任何人都要穿衣吃飯，都要用以養生，可平民百姓談不上享受。國君天天都要穿衣吃飯，也不能說件件頓頓都使他喜好稱心，從而每件每餐都要分賜給群臣。只有他喜好的稱心的，才“弗敢專也，必以分人”。九年級下冊第二十三課，《愚公移山》第180頁注○5：“汝心之固，固不可徹”。你思想頑固，頑固到了不可改變的地步。徹，通。釋“固”為“頑固”，似有以今律古之嫌。按：《說文》：“固，四塞也。從口(“圍”的古字——筆者注)古聲。”段玉裁注：“四塞者，無罅漏之謂也。”四面堵塞得沒有縫隙即其本義。引申之，用于具體事物時，“國日固，野曰險”。《戰國策#8226;秦策》：“大王之國……東有肴函之固。”注：“固，牢堅，難攻易守也。”用于抽象事物時，執一不通謂之固，即固陋。《論語#8226;憲問》：“非敢為侯也，疾固也。”朱熹注：“疾，惡也。固，執一而不通也。”“頑固”是“固”用于抽象事物時所表示的意義的引申發展，含有堅持而不肯改變的意思，現代漢語中多有之。審上下文意，此愚公智叟論辯之始，愚公不可能對智叟斷然下“頑固”的結論，下文智叟“亡以應”，顯然是默然認輸了，并非頑固之徒。故“汝心之固”的“固”應訓“固陋”，全句謂：你的思想固陋(或“不開竅”)，固陋得無法開導。九年級下冊24《詩經》兩首，《關雎》(P183)注○2：“琴瑟(sè)友之”。意思是彈琴鼓瑟表示親近。按：注釋忽略了主動被動的界限。詩中詠唱的主人公是主動者，“之”(淑女)是被動者。“琴瑟友之”，應釋為“(我)用彈琴鼓瑟來向她表示親愛。”《詩#8226;關雄》毛傳“宜以琴瑟友樂之”疏：“友者親之如友”。“友”，把語法關系(作動詞，帶賓語)考慮進去，應注為“表示親愛”。總之，古詩文注釋是個很復雜的問題。近人嚴復總結譯西文之難有三：信、達、雅，即準確、順暢而有文采。這對于譯注中國古代語言材料同樣是合宜的，尤其中學教材的注釋，更應在“信”，“達”上下功夫。二者不可偏廢，不能只求其“達”而不求其“信”，或顧“信”而失“達”。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提高教學質量。綜上，是筆者對人教版初中教材教學中的一點拙見，在此提出疑議，與大家商榷。由于筆者能力不夠，其中不當之處，忘大家指正。希望這些能給教學工作者些微借鑒作用。參考文獻：[1]人民教育出版社初中語文教材七年級—九年級[2]漢#8226;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10年。[3]《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8年。[4]《漢語大字典》，四川辭書出版社，湖北辭書出版社，1986年。[5]楊樹達：《詞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6]張自烈：《正字通》，中國工人出版社，1996年。[7]《辭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8]《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2年。[9]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10]王力：《古代漢語》，中華書局，1999年。[11]郭錫良：《古代漢語》，商務印書館，2000年。[12]清#822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江蘇古籍出版社，1981年。[13]清#8226;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世界書局，1936年。[14]清#8226;桂馥：《說文解字義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5]清#8226;王筠：《說文句讀》，中國書店，1983年。[16]清#8226;王筠:《說文釋例》，中華書局，1998年。注：龍麗偉：《“何處”能釋為“什么時候”嗎?》《語文建設》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