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先秦時期,《詩經(jīng)》被運用于宗教祭祀、宮廷宴享、觀民俗、政治教化、禮樂教育等多個方面,有著至為尊崇的地位,后又滲入到各種政治外交場合、文學典籍之中,構成了一套權威性的言語系統(tǒng)。先秦典籍中有不少關于當時貴族階層引詩、賦詩的記載,這一獨特的社會風氣在先秦時期影響甚廣,既反映出了當時《詩經(jīng)》特殊的性質及作用,亦反映出了《詩經(jīng)》地位的變遷。
關鍵詞:先秦;賦詩;引詩
作者簡介:張雯(1988-),女,湖南沅陵人,土家族,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09級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4-0061-02
《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今傳《詩經(jīng)》共305篇。本文所論之詩除此之外,還包括不少佚詩。關于《詩經(jīng)》的編集,學術界仍有所爭論,其中最常見的是采詩說、獻詩說和刪詩說。而關于詩的起源,學術界多采用的是起源于宗教祭祀說,認為詩最早是產(chǎn)生于宗教儀式的過程當中,是一種用于人神溝通的話語,因此其本身具有神圣性的特征。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1】并認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2】。詩的性質與功能決定了詩在先秦時期舉足輕重的地位,以至于當時賦詩、引詩之風廣為盛行。
一、詩在先秦時期的社會地位及作用
因詩的產(chǎn)生最早是用于宗教祭祀活動中的人神對話,因此詩也被賦予了某種神圣性和權威性,這也是詩最初的作用。《詩序》云:“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3】《頌》詩作為“宗廟樂歌”應是《詩經(jīng)》中出現(xiàn)最早的作品。
其次,詩還被運用于各種禮樂活動之中,除了宗廟祭祀,上層社會君臣、親朋間歡聚宴享的過程當中也需大量運用到詩,《詩經(jīng)》在很大程度上是周代禮樂文化的載體,例如:據(jù)《儀禮·鄉(xiāng)飲酒禮》載,在“鄉(xiāng)飲酒禮”上要演奏歌唱《詩經(jīng)》中的《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等諸多篇章。
再次,詩還被作為周代統(tǒng)治者觀民俗的一個重要參照,君主設置采詩官,并號召臣下獻詩以觀民風、正得失。古籍中關于此類記載很多,《禮記·王制》中有云:“天子‘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4】,另有《國語·晉語六》載范文子語:“吾聞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聽于民,于是乎使工誦諫于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兜;風聽臚言于市,辨妖祥于謠,考百事于朝,問謗譽于路,有邪而正之,盡戒之術也。”【5】《孔叢子·巡狩第八》:“古者天子命史采詩謠,以觀民風。”【6】君王的這一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詩的盛行和傳播。
另,詩還被君王作為強化政教及興禮儀的主要教育內容,在貴族子弟之間廣為傳播,這也是賦詩之風得以盛行的一個先決條件,《周禮·大司樂》說:“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7】關于“國子”一詞,鄭玄注曰:“國子,公卿大夫之子弟【8】”,周代的等級制度極為鮮明,受教育僅僅是貴族階級才能享受的特權,因而會賦詩也成了特權階級身份的一個標志,詩作為貴族階級的言語系統(tǒng),再加上詩本身的一些特性,被他們廣泛運用于各種禮儀及外交場合。
此外,不少先秦典籍中還有大量引詩的現(xiàn)象,通過在文中引用詩句來論證自己的觀點,以增加說服力,這一點極大地體現(xiàn)了當時詩所具有的權威性和高貴性,也正是因為詩在當時擁有的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使得賦詩、引詩之舉成為先秦時期的一種社會風尚,備受人們重視和推崇。
二、關于賦詩
關于賦詩的定義,《漢書·藝文志》載,“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9】,但因先秦典籍中亦記有令樂工歌詩的例子,故學者多認為,賦詩并非是只有“誦”的。在春秋時期,貴族們在外交和交際場合常常通過賦詩來表達自己的意見,一是因為詩本身含蓄委婉的特質,其次也是因為詩在當時所具有的權威性,已經(jīng)自覺地融入了貴族階級的言語系統(tǒng),成為了他們生活中的一種普遍性的言說方式。
有關賦詩的記載,《左傳》中尤多,其記載的賦詩活動多達六十八次,除鄭國賦詩帶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外,其它所載各國賦詩之內容皆以《雅》為主。《詩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10】雅即正聲雅樂,大部分被認為是貴族文人所作,主要用于宮廷宴享或者朝會時誦唱,其作為周朝禮樂文化的結晶,也被貴族們廣泛應用于各種外交場合及朝堂之上。關于賦詩的運用,《漢書·藝文志》有云:“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11】賦詩以言志是當時《詩》的一個重要用途,人們或將其用于朝堂之上,以規(guī)諫君王,或將其作為交際用語,用做請求、建議、諷刺、告誡等。如《左傳》記載,襄公二十七年,齊國之公卿慶封前往魯國,因其服飾、車馬的規(guī)格不符合他的身份,又因魯國公卿叔孫在宴請他時,他對主人稍顯不敬,故叔孫賦《國風·相鼠》之首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12】來諷刺慶封的無禮行為,表達自己對其的不滿與憤怒之意。
除《左傳》外,《國語》,《戰(zhàn)國策》等眾多先秦典籍中亦有相關之記載,貴族階層于日常交往中通過對“詩”的“斷章取義”來委婉、含蓄地表達意見、表明態(tài)度、傳達信息,同時也增強了他們言語的說服力。
三、關于引詩
在文本中引用詩句以增強言語的說服力是詩歌功能的進一步拓展,其影響力更為深遠。賦詩的現(xiàn)象主要盛行于春秋時期,至“百家爭鳴”起始的春秋末期已經(jīng)少見,可以說是隨著貴族階級特權時代的消亡而漸漸退出歷史的舞臺。諸子時代,士族階層日漸興起,受教育的范圍日益擴展,周王朝的禮治思想失去了其統(tǒng)一的基礎,不同思想學派之間爭奇斗艷,而詩作為周王朝禮教中的重要部分,權威性因此有所消解。但引詩的現(xiàn)象仍然還大量存在著,尤其體現(xiàn)在以興周禮為己任的儒家學派中,其他各家雖也引詩,但數(shù)量遠不如儒家之多。在儒家經(jīng)典中,又以《荀子》一書引詩數(shù)量最多,此處就以《荀子》為例淺談引詩的作用及分類。
《荀子》共有32篇,引《詩》總計83處(不包括僅引詩題者),其中征引《國風》11處,征引《小雅》25處,征引《大雅》32處,征引《頌》8處,還有7處為逸詩。由上表可見,所引之篇章主要集中於小雅、大雅篇,其中具體篇章被征引次數(shù)最多者為《大雅·抑》,共被征引6次,其次是《曹風·尸鳩》,被征引4次。而具體詩句被征引次數(shù)最多者見于《大雅·抑》篇中的“溫溫恭人,維德之基”,共有3處引用了此句。另,《荀子》各篇章中,數(shù)《大略》篇引《詩》次數(shù)最多,總計達12處,未引《詩》者5篇,分別是《樂論篇第二十》、《性惡篇第二十三》、《成相篇第二十五》、《賦篇第二十六》以及《哀公篇第三十一》。
有關《荀子》引詩的分類,學術界論及者已不少,個人從引議的先后出發(fā),綜合前人說述,認為《荀子》引《詩》的情況可分為兩種:
一是先議后引,將引詩放在議論之后,以進一步支撐自己的觀點。這類引詩后面通常會跟有“此之謂也”作為這一觀點的結束語。如:
《荀子·君道》篇云:“曉然獨明于先王之所以得之所以失之,知國之安危藏否若別白黑,則是其人也,大用之,則天下為一,諸侯為臣;小用之,則威行鄰敵。 縱不能用, 使無去其疆域, 則國終身無故。故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而亡。《詩》曰:‘介人維藩,大師維垣。’此之謂也。”【13】
此處所引詩句出自于《大雅·板》,按《毛詩》原句為“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為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14】”據(jù)《毛詩傳箋通釋》卷二十五,瑞辰按:“‘大師維垣’猶云眾志成城也。《荀子·君道篇》曰:‘君人者,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兩者無一焉,則亡。《詩》曰:‘介人維藩,大師維垣。’此之謂也。’蓋引《詩》‘介人維藩’以證‘好士而榮’,‘ 大師維垣’證上‘愛民而安’”。【15】
二是議中有引,此種情況通常是在先議后引的基礎上再加上自己對所引詩句的解說和理解。如:
《荀子·效儒》篇云:“故明主譎德而序位,所以為不亂也;忠臣誠能然后敢受職,所以為不窮也。分不亂于上,能不窮于下,治辯之極也。詩曰:‘平平左右,亦是率從。’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亂也。”【16】
此處所引詩句出自《小雅·采菽》篇,原文為“維柞之枝,其葉蓬蓬。樂只君子,殿天子之邦。樂只君子,萬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從。”【17】據(jù)《詩三家義集疏》箋:“率,循也。諸侯之有賢才之德,能辯治其連屬之國,使得其所,則連屬之國亦循順之。【18】”此處《荀子》引詩句“平平左右,亦是率從”以證“分不亂于上,能不窮于下”,其意在說明“上下之交不相亂”,即“君主和臣下的關系不錯亂”。【19】
四、結束語
從先秦時期賦詩、引詩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幾點:一是當時詩所包含之內容范圍還包括不少孔子所整理編輯的《詩經(jīng)》范圍之外的佚詩,現(xiàn)今研究據(jù)此認為當時應還有除此以外更為完整古老的定本,亦為孔子刪詩說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二是西周春秋時期,賦詩的應用范圍不斷擴展,從最早的宗教祭祀到宮廷宴享,再到君臣對話,并滲透到其他各種政治外交場合,詩的影響力愈見深入,但至春秋末年,周王朝分裂,各種學說紛紛興起,有關賦詩之記載漸漸稀少,反映出了詩經(jīng)地位的變化,亦反映出周王朝禮樂制度的崩壞,《詩經(jīng)》作為權威性話語系統(tǒng)的地位開始瓦解;三是諸子時代,《詩經(jīng)》由孔子整理編輯,成為儒家經(jīng)典著作之一,開啟了詩學經(jīng)學化的歷程,而其他的各家學派對詩的引用極少,可見詩對于當時社會而言已有了可選擇性,失卻了其神圣性的色彩,在人們眼中,它更多的是作為周王朝禮樂制度的代表而存在。
注釋:
【1】(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季氏第十六》,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2522頁。
【2】(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陽貨第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2525頁。
【3】朱熹辨說;毛萇傳述,《詩序》,北京:中華書局,1985,第2頁。
【4】(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王制第五》,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1326頁。
【5】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組校點,《國語》(共二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410頁。
【6】孔鮒撰,《孔叢子·巡狩第八》,北京:中華書局,1985,第48頁。
【7】(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周禮注疏·春官宗伯下》,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787頁。
【8】(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周禮注疏·地官司徒第二》,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730頁。
【9】(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藝文志》,北京:商務印書館,1955,第49頁。
【10】朱熹辨說;毛萇傳述,《詩序》,北京:中華書局,1985,第2頁。
【11】(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藝文志》,北京:商務印書館,1955,第49頁。
【12】(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卷第三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80,第1994—1995頁。
【13】(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8,第236頁。
【14】程俊英、蔣見元著,《詩經(jīng)注析》(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91,第847頁。
【15】(清)馬瑞辰撰;陳金生點校,《毛詩傳箋通釋》,北京:中華書局,1989 ,第1194頁。
【16】(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8,第129頁。
【17】 程俊英、蔣見元著,《詩經(jīng)注析》(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91,第708頁。
【18】(清)王先謙撰;吳格點校,《詩三家義集疏》(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第793頁。
【19】李中生著,《荀子校詁叢稿》,廣東: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第2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