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于連拒絕上訴的原因

摘 要：司湯達的《紅與黑》成功地塑造了主人公于連這個藝術典型，自作品問世以來這位主人公的性格、品質、愛情等等就引起了極大的關注，而他堅持不上訴這一行為更是留給后人諸多的思索和探究的空間。從于連入獄后的心歷路、程人生軌跡以及性格品質中不難看出，其拒絕上訴的原因為自我的覺醒、本性的回歸以及其強烈自尊的反抗。

關鍵詞：于連；拒絕上訴；原因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4-0034-02

法國作家司湯達的《紅與黑》是十九世紀歐洲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中的一部杰作，作品中主人公于連是一個極具文學魅力的形，他的生命軌跡是由時代的驅動和個人的奮斗兩條道路交織而成的，短短二十三載卻承載著時代最真實的投影和個人鮮明的性格及復雜的感情，其生命的終點——拒絕上訴，走向死亡——更是這部悲劇出彩的一筆，多數論者把于連拒絕上訴“歸因于于連高度的個人自尊和英雄性格。[1]更多的把關注度集中在于連的一貫的性格和品質上，只能將其而較少關注于連入獄后的心歷路程以及思想情感的種種變化。本文認為，于連的拒絕上訴不僅是出自其自尊和反抗的必然，還取決于于連在生命的最后階段，面臨已知死亡產生的對于社會和生命的覺醒以及本我的回歸，我們認為，這種自我覺醒和本我的回歸使于連必勝求死，而自尊的反抗則使于連克服了對死的恐懼，這兩股相互交織的力最終將促使于連走上了斷頭臺。兼顧兩個方面的因素，將一般情況和特殊遭遇下（即面臨死亡）的于連的反應相結合，我們才能給其拒絕上訴這一行為以相對可靠的解釋。

一、覺醒與回歸

死亡， “從基督觀點來看又可愛，又仁慈”，被認為是代表著“探索者在生命本身的偉大冒險后的回歸”。[2]于連拒絕上訴選擇死亡，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一種生命冒險后的回歸。槍擊了徳·雷納爾夫人后他被判處死刑，然而在多方“勢力”的努力下，于連還是可以出獄的，只要他還像以前那樣汲汲于權力，然而預設的死亡和寧靜的獄中生活使他覺醒。入獄后的于連有時候“一連好幾天沒收到打擾”，有時候即使是有人來訪的時候他的“整個心靈也總是逗留在幻想的世界里”，正是這種死亡前的平靜時光讓他從權利欲望的迷失中清醒過來，重新審視世界、審視自己后的于連回歸了本我，得到了精神的解放和靈魂的皈依，對以前的那種“生”失去了興趣，拒絕上訴，最終坦然的走上了斷頭臺。

（一）關于生命意義的覺醒

在入獄后的于連住在“只有白尾海鷗的叫聲來打破寂靜”的主教塔上過上了相對平靜的生活，“死亡”——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能吸引于連的注意，然而不可否認，死亡帶給于連心靈的震撼是必然存在的，也正是在其主觀上已設定的“死亡”的籠罩下，在安靜的環境中他獲得了關于生命意義的覺醒。這種覺醒在于連身上體現為一種生命意義的顛覆和另一種生命意義的確立。

被于連自己顛覆的那種是其二十三年來一直所信仰、所汲汲追尋的生命價值，即對權力、財富、名譽、地位……的瘋狂追求，這種追尋讓于連在成日生活在一種草木皆兵的狀態下，他為了成功，逼迫自己背誦自己根本不相信的拉丁文的《圣經》和德·邁斯特的《教皇》；逼迫自己在對神學院里黑暗妥協；逼迫自己巧言令色、逼迫自己為機上上流社會而費盡心力。也正是在這種自我逼迫的“奮斗”中，于連迷失了最本然的自己、埋葬了無數本該體會到的幸福。而最終，面對已設定的死亡，經過安靜的獄中生活，于連從過去的迷失中覺醒過來。他獲得了一種“新的眼光”，“他不在有野心”，他對以前所斤斤計較的前程與幸福變得漠然，他開始在回憶中體驗另一番人生，并在這種回憶中獲得真正的幸福。“兩三千法郎的年金收入，平平靜靜的生活在一個像維爾吉那樣的山區里”、“把悔恨告訴徳·雷納爾夫人”、“和徳·雷納爾夫人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度過兩個月” [3]——這就是于連覺醒后人生最大的幸福，這種對生命意義的詮釋是于連在經過自我懺悔、自我顛覆、自我認知后獲得的全新體悟，而這種體悟讓他否定了自己以前走過的二十三年，也讓他在平靜的死亡和繼續汲汲于權力、繼續受虛假欲望的奴役之間做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次選擇——拒絕上訴。

對他而言，拒絕上訴坦然等死不僅僅是自尊心的反抗，更是由于死亡可以讓他擺脫“別人”，讓他遠離自己在社會上所扮演的另一個自己，讓他過上真正的“理想生活”，得到精神的解放和靈魂的歸依。以前的奮斗在現在的于連看來這是一層繁重的精神枷鎖，只有擺脫這些外在束縛，他才能獲得心靈自由和安寧。所以他否定了虛無的生，選擇了從容的死。

（二）對生的絕望

在了解了于連的覺醒之后，有人還是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既然于連重新了解了生命的意義，那他就更應該上訴然后獲得新生，去過他在獄中所期盼的理想生活啊，為什么還是要死？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疑問，因為于連是有條件生的，首先徳·雷納爾夫人并沒有死，而且寫信給陪審員懇求他們寬恕于連，瑪蒂爾德小姐也動用了各種上流社會勢力為于連謀生，連來聽于連懺悔的神父也幫助于連想出了一條求生的辦法，相信只要于連上訴，他還是有生的希望的。為什么他都決絕了呢？其實在真正了解到于連在獄中對于“生”的看法之后，我們就不難發現于連缺少的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生的欲望，換而言之，就是于連對于生已經絕望了。而造成這種絕望源自于其對社會、對法律、對真理、對未來的絕望。

在法庭的審判會上，于連為自己、更是為他所處的整個階級做的最后的辯護，他斥責了整個貴族階級自私和殘忍，抨擊了整個社會的不公平，也宣告了他對這個不公平的社會最激烈的憤怒與最深的絕望；而后他又意識到“受人敬重的那些人只是一些在犯罪時有幸沒有被當場抓過的壞蛋。”[4]，他認識到“根本沒有什么自然法”，法律只是被上層社會上層人物利用來維護自身利益的手段；他還發現“到處都是偽善”，真理、連同宗教都是虛無的，沒有什么是真正仁慈公正的……于連所明了的這一切都使他對“生”感到失望，更重要的，也就是最終使他陷入對生絕望的，是面對一個沒有徳·雷納爾夫人陪伴的人生，我們不難推測，就算于連上訴成功被放出來，他也是絕對不可能和徳·雷納爾夫人一起過幸福的生活的，徳·雷納爾市長不會允許，瑪蒂爾德不會允許，宗教不會允許，社會輿論不會允許，就連于連自己為了不連累她，也是不會允許的，既然生不能再一起，倒不如死，起碼死前在獄中可以擁有小段幸福時光，如他自己所言，“壓垮我的不是死亡，不是黑牢，也不是潮濕的空氣，而是徳·雷納爾夫人的離開”[5]。因此，對于于連來說，這樣無希望、無愛的“生”是令人絕望的。

這種種絕望便使得于連失去了生的欲望和勇氣，所以拒絕上訴、從容赴死，便成了于連必然地選擇了。

（三）本我的回歸

以上我們從于連的覺醒入手，了解了他對那樣一種“生”產生了由衷的厭惡，然而除此之外，引起于連對死產生渴望的原因便是其本我的回歸。這個因素雖然細微，但絕不容忽視，它像是于連靈魂深處的一股暗流，在暗中推動于連拒絕上訴、走向死亡。

正如于連自己所說“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兩個人”，我們讀《紅與黑》也看到兩個不同的于連——一個是淳樸善良、自然羞澀的男孩，一個是野心勃勃、偽善做作的男人，也不難看出前一個更接近真是的于連，他的本性是善良質樸的，不然聰明機警的他不會再偽裝自己時總是露出馬腳，也不會再做作時泄露真情，純良的本性使他的趨炎附勢總是引起旁人的質疑，他“沒有參加任何一個客廳，任何一個小團體”[6]，始終被視為異類，而后一個他則是社會文化輻射下的于連，最后他也清醒的認識到以前的自己“為了那些耀眼的東西放棄了質樸、謙遜的品質”，而獄中的他可以說已經獲得了本我的回歸，“他變得比他一生任何時候都正直[7]”，那顆“高尚的”、“最容易被感動”的心開始復活，這使他對身邊的朋友、親人、愛人重新產生了最真摯的感情，也正是這些情感，進而點燃了于連對死的“渴望”。

首先，促使于連愿意去死的最直接因素便是對徳·雷納爾夫人的悔恨。于連與徳·雷納爾夫人之間的愛情雖然曲折但卻的確是至死不渝的，經歷了懷疑、試探、愛以及恨，于連終于發現只有徳·雷納爾夫人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去愛他、去給他從未有過的關懷與幸福的，而他竟對這樣一位唯一真愛他的女人開槍，這種行為使其在入獄后陷入了無盡的悔恨，也使他始終認為判死刑對于自己是公正的，每一次的審問，于連都有一樣的回答——“我預謀殺人···理應判處死刑”。即使在他知道了徳·雷納爾夫人并沒有死之后，他的負罪感也不曾消失，生命的意義對他而言除了為得到夫人的寬恕，再無其他，他愿意用死去博取“唯一真心實意為他的死亡痛哭的人”的眼淚，而當他知道徳·雷納爾夫人為了他要不顧顏面地跪倒在查理一世的腳下時，于連寧愿用死去結束徳·雷納爾夫人為其的無節制的付出，結束她無邊際的痛苦與折磨。可以說于連決絕上訴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受到其對于愛情的贖罪心理的影響。其次，是對瑪蒂爾德的反感，在于連看清自己真正愛的人是徳·雷納爾夫人后，他不僅以“她（瑪蒂爾德）是我的妻子，但是她不是我的情婦”這樣的語句否定了他對她以前所有的感情，而且對其骨子里的高傲產生了反感。最明顯的表現便是在瑪蒂爾德要求于連簽下上訴狀的時候，于連的內心活動。他把她的言語稱作無法忍受的“瘋女人的詛咒”、把他勸他上述的行為看成是她自私的預謀，與其活著每日聽這些，每日和她爭吵，倒不如早點死掉。而這種情感的產生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于連拒絕瑪蒂爾德對其拒絕上述的要求。

這所有的情感在獄中的于連看來，只有死可以去救贖、去擺脫、去償還，所以于連愿意去死，也就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上訴。

二、自尊的反抗

很多研究者把于連拒絕上訴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歸結為其強烈的自尊心的徹底反抗，認為于連的死是對榮譽的誓死維護。這種觀點有其一定道理，自尊心的反抗的確是使于連拒絕上訴的一個重要因素，然而我們認為，這個因素并不是其拒絕上訴的最重要原因，更不是唯一原因，自尊的反抗對于于連拒絕上訴產生的影響，并非使其在主觀上的求死，而更多的是幫助了他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讓其可以堅毅、從容、毫無懼色的面對死刑。

精神分析學家阿德勒指出:“沒人能長期地忍受自卑，它一定會采取某種行動來解除自己的緊張狀態”[9]而于連的高傲、敏感，時刻不忘維護尊嚴，實際上這正是一種抵抗自卑、解除其緊張感的行為。貧窮的出身和他飽受自私野蠻的父兄凌辱的家庭以及他辛酸凄苦的幼年生活， 使他從小便有了一種無法擺脫的自卑感，而在當時社會的拿破侖模式的英雄主義又使他一心要通過“奮斗”去提高自己的價值， 透過他短短的二十三年的生命軌跡，我們便可以看到這樣一個心理活動路線的復線，就是——瞬間自卑，然后激起自尊的反抗，如果在這件事上獲得勝利則一個周期完畢，但很快他有陷入另一個瞬間的自卑，然后這樣周而復始，整部小說就是按照這樣的線路往前發展的，從徳·雷納爾市長家道德·拉莫爾侯爵家；從與徳·雷納爾夫人的愛情到與瑪蒂爾德小姐的愛情，出生貧賤缺乏關愛的于連一直經歷著這樣同樣一種心理斗爭，這樣的心理斗爭，甚至可以說是折磨，在于連入獄之后、面臨死亡時，依然沒有放過他。

獄中經過自我解剖、自我反省的于連雖然已經對生絕望、自己給自己預設了死亡，然而還是幾度陷入了對死亡的恐懼，而當他陷入對死亡的恐懼、憂慮、憂郁時，他的自尊心便站起來反抗、抵制這些軟弱的念頭，激勵自己從容赴死。在他“第一次感到非常不幸”的時候，反抗的野心便將“我將死去”這句話從他心里拔出，進而驅逐了他的恐懼。而在于連見過謝朗神父之后，他陷入了“犯罪以來感到最殘酷的時刻”，他開始覺得死亡逐不是那么容易辦到，他感覺到了自己可鄙的懦弱，這種折磨直到他看見富凱為了他愿意犧牲他的一切后才消失，而富凱對他“崇高”的付出讓他覺得自己的死是有價值的，使其在自尊心上得到了肯定，也使其恢復了面對死亡的力量。而其自尊心最精彩、最直接的反抗是在審判席上的一番發言，就在這番宣告自己死亡的發言之前，他“眼看就要心軟下來了”，可他遭遇了德·瓦爾諾男爵投來的一道傲慢的目光，他否認自尊心要求他不可以懦弱的屈服，因此他一番慷慨陳詞反抗他人對自己的蔑視，同時也砍斷了生路。

于連的拒絕上述是時代和個人的雙重悲劇，在這里我們更注重于連個人的情感、性格，更多地從于連獨特的心靈感受去探究其拒絕上述的原因，我們認為，獄中的覺醒和本我的回歸使于連失去了生的欲望并點燃了他對死的渴望，而自尊的反抗讓他戰勝了對死亡真實的恐懼，最終拒絕上述，走向了死亡。

參考文獻：

[1]曾繁亭，一個人有兩個我—于連形象新論[J]，山東師大學報 1996年第5期。

[2]諾曼·N·霍蘭德. 后現代精神分析[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65。

[3]、[4]、[5]、[6]、[7]、[8]、[10]均出自 司湯達.羅玉君譯.紅與黑[M].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9]A·阿德勤，挑戰自卑[M]，作家出版社，198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