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探尋中華文明史的肇源之旅,或許,今天才剛剛開始。
夏、商、周是中國上古歷史中的所謂“三代”。這“三代”是中華文化的源頭,也是古人理想中的模范時代。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禹、湯、文、武、成王、周公“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于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大同小康”這個說法最早就是從對“上古三代”的描述而來。
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關于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的記錄,多半是猶猶疑疑、半人半神、帶有傳說性質的筆調。可是,一寫到夏商周“三代”,就信誓旦旦、言之鑿鑿起來,如正史一樣列出了《夏本紀》《殷本紀》《周本紀》。“三代”之中,周是存在的,有文字,有實物可考。夏、商就很難確認了,因為這么多年來都找不到切實的證據。于是,疑古派出現了。20世紀初,在“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的旗號下,胡適等一批人對《六經》所傳承的華夏早期文明持否定態度,懷疑周以前的歷史記憶都是戰國秦漢人的捏造,是儒生為了說明他們的政治理想而杜撰出來的東西。直到1928年殷墟的發現,徹底打破了東周以上古史無實證的疑團,從仰韶文化到龍山文化再到周秦,中間兩三千年的文明斷鏈終于得到了彌合。
殷墟出土的文物,尤其是對甲骨文的研究,證實了《史記·殷本紀》所記載的商王朝世系是可信的。《竹書紀年》關于“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的說法也符合歷史事實。但是,司馬遷的商王世系,包括殷墟的記載是怎么傳承下來的,至今仍是一個謎。商朝的記錄一定是用甲骨文傳下來的。甲骨文后來演變成鐘鼎文,鐘鼎文又變成六國文字,秦朝統一成小篆、隸書,文字一直在演變。難道司馬遷認識甲骨文嗎?或者說,在每一次文字演變的時候,都有神秘的史官將先人傳下來的史記用新文字譯寫一遍?
甲骨文到現在只破譯了一小部分。殷墟發現的十五萬片甲骨上,出現的有意義的單字在五千個左右,目前能認讀的不到兩千個。守著這么多甲骨文,很多都是天書。雖然有學者已經進行了破譯,但并不見得大家都接受。所以,有人說,破譯一個古字等于發現一顆行星,它們的科學價值是一樣的。
商代的史實因殷墟的發掘而被確立為信史,殷商也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早有文字可考的朝代。那么,商以前呢?張光直說,商文明并不是古代中國最早的文明。事實上,夏的東西也早就發現了。洛陽堰師的二里頭就被疑為夏都之一。夏也是反復遷都的,遷都的原因,可能和周邊生態環境遭到破壞有關。二里頭遺址與文獻記載的夏都斟的方位、地形非常吻合。有意思的是,這個遺址不是老鄉刨地時發現的,而是文物工作者按照古史典籍的記載,“按圖索驥”找到的。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我們的古史記載的可靠性是很高的。這個遺址挖掘了幾十年,出土了許多陶器、玉器、青銅器等,我在二里頭的考古現場和考古工作站看到了這些東西,但在所有物件上始終沒有發現文字,很難確定它的準確朝代。文物斷代認為它肯定比商代的幾個遺址要早,有學者謹慎地稱為“早商”,有人就干脆說是“夏”。如果二里頭遺址真是夏都,證明夏的存在也是確鑿的史實而非傳說。
考古這項工作具有高度的壟斷性,其研究成果又建立在實實在在的材料之上,有幾分材料說幾分話。如果國家對考古工作投入不足,許多珍貴的遺跡就無法得到及時的保護和發掘,許多珍貴的文物也容易流散于民間和海外。即使清理出來,掌握在手里,要拿到鑒定結果和報告,也需要等待很長時間;有些東西甚至根本等不到結果,就埋在那兒,收在那兒,繼續沉睡在歷史的角落里。我們探尋中華文明史的肇源之旅,或許,今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