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中國人的性格,很多人想起的就是“中庸”二字,可以說,這是被誤解最多的兩個字。包括魯迅,也有這種誤解,他說“遇見強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這些話來粉飾,聊以自慰”,又說“我們中華民族雖然常常自命為愛‘中庸’,行‘中庸’的人民,其實是頗不免于過激的。”細察魯迅言下之意,他反對的其實是被庸俗化的中庸之道。說得多了,中庸在白話中,便成了略帶貶義的言辭。它的真意,人們反而不愿探究。
最早提出“中庸”二字的,是孔子,但孔子并沒有給中庸下過明確定義。《論語》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可見,孔子視中庸為一種德行,且是至高的德行,不過民眾很久未曾擁有了。中庸乃孔門心法,孔子肯定傳授過,只是未見記錄而已。
相傳孔子的孫子子思,憂慮道學失傳,或傳久了出現偏差,于是寫下《中庸》。《中庸》因收入《禮記》,才得以流傳。北宋的二程很推崇《中庸》,到朱熹時,《中庸》因被列入“四書”,成為歷代學子的必讀書。最早誤導人們理解中庸的,卻是朱熹。朱熹在《中庸章句》開篇,就作了定義:“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者,平常也。” 這樣一個尋常釋義,使后人往往忽略了中庸的真正內涵。
朱熹后面引用了程子的解釋,就要完整得多:“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今人多認為中庸的“中”,是折中的意思,其實是誤解。這里的“中”是公正、適當的意思,所以稱為“不偏不倚”,所以才能成為“天下之正道”。
“庸”也不是如今理解的平庸或不高明。在古漢語中,“庸”有“用”和“常”的意思。不要小看了“常”字,古人認為只有天地日月四季的運行,才是不變的常態和常規,所以程子用“不易”來解釋“庸”,“不易”就是不會改變的規律,所以才能稱為“天下之定理”。同樣,五谷之食、布帛之衣,這些倫常日用,也是人類萬古不廢的常態。而“庸”巧妙地結合了“用”和“常”兩字的含義,說明孔子倡導的是一種人人可以實踐、而又符合自然常規的生活。
所以《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意思是:真實,是自然的法則;尋求真實,是做人的法則。實行真實的法則,不必勉強就可以事事合于天下的正道了,不用過多思慮就能尋找到天下的真理了,從容不迫,事事合于天下正道,這就是圣人了。縱觀《中庸》全篇,求真其實“中庸”的第一要義,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文中的“率性之謂道”“自誠明,謂之性”等觀點。原來儒家的中庸之道,所強調的慎獨也好、誠明也好,強調的都是要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只有從這種內在誠性而發的道,才是“不可須臾離也”的“道”。
中庸是一個非常豐富的哲學理念,不是一篇短文所能詳述的。簡單說來,它就是尋求是一種公正又合乎天地常理的人間正道。它是最高德性,又是一種美,因為它的追求對天、地、人三者來說,都是一種公正而適合的普遍行為狀態。同時,它期望在人類精神中建立起來的這種不朽法則,也是慣穿于民眾日常生活中的大道。錢穆對中庸也是這種見解,他認為中庸之道,若一定要強調兩端的話,一端在至遠的天,另一端則是內在的自我,只有執其兩端而達到中和了,才是真正的中庸之道。
魯迅嘲諷的“中庸”之道,其實也是儒家所反對的。《中庸》說“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孔子把這種“反中庸”的人稱為“鄉原”,就是永遠抱騎墻態度和走中間道路的老好人。正因為有這樣的認知,歷代大儒常常強調“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儒家韓愈因諫被貶,范仲淹更是三諫三貶,他們也因此成為歷代中國知識分子維護良知與自己人格尊嚴的榜樣。編輯/獨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