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看似柔弱文氣的女子,卻跟這個世界上強度最大的運動結下了不解之緣。放棄了北大廣告系能給她帶來優(yōu)裕生活的職業(yè),做了一名自由攀登者。目睹兩次山難,仍不言放棄,向完善自我和挑戰(zhàn)極限的巔峰邁進。她叫李蘭,西藏登山學校老師,國內(nèi)首部戶外探險電影《巔峰記憶》的當事人和女主角。
循著雪山的召喚
思念和記憶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1998年夏天,李蘭19歲,北大大二學生。偶然瞥見食堂邊的一塊展板,上面貼著北大山鷹社的招募海報,神奇大美的西藏近在眼前,叩擊著她的心靈。
山鷹社是享譽國內(nèi)的登山社團。對社團興趣不大的李蘭,沖著西藏報了名。那年,李蘭隨山鷹社的大隊人馬,在北京周圍爬山、攀巖,學習登山的基本技術。很多女生都敗下陣來,李蘭卻越學越有勁,漸漸地,做一名自由攀登者成為她的理想。
1999年,李蘭和山鷹專業(yè)隊員攀登四川雪寶頂。這是一座很適合初學者攀登的山,雪線以上只有400多米高,坡度在0度到25度之間。李蘭胸有成竹,無懼無畏。
大自然的變化莫測很快讓她感到敬畏,踩在看似堅硬的雪殼上,突然“砰”一聲,腳下的雪開始滑動,鋪開了籃球場那么大的一片雪,人滾在雪里滑到平坦處,趕緊爬起來。
李蘭剛走幾步,一處雪崖橫在眼前,一塊落石不偏不倚就打在她頭上,幸好戴了頭盔。然而不幸卻在她的身邊發(fā)生了,同伴周慧霞因身體失衡滑墜,瞬即被拋下懸崖不幸遇難。
李蘭的痛哭聲在空曠的山間回蕩。
雪寶頂歸來,李蘭一下子長大了,她開始懂得珍惜每一座攀登的山峰,每一個同行的朋友。不再以征服的心態(tài)去對待大山,而是試著了解、熟悉山的性情和氣息。
隨后兩年,李蘭平安地攀登過中國的無數(shù)大山。她愛上了大山,也形成了大山的氣質(zhì):獨立、透徹、堅韌。
大學畢業(yè)后,李蘭放棄知名企業(yè)的優(yōu)厚年薪,做了專業(yè)登山指導。
2002年7月,她受北大山鷹社之邀,共同攀登希夏邦馬峰。希夏邦馬位于喜馬拉雅山脈中段,主峰海拔8012米,是全球14座8000米雪峰之一。李蘭一行15位隊員乘火車到格爾木,再坐火車輾轉到拉薩。經(jīng)濟拮據(jù),大家擠10元錢一張床的小旅館,好幾個男生還睡在地上。登山前,西藏登山協(xié)會給他們?nèi)龡l建議:租一部海事衛(wèi)星電話、雇幾名向?qū)А⒏募竟?jié)攀登。
但三條建議都未被采納,隊員們沒錢,也不想錯過寶貴的暑假時間。登山前,15人分成三組, 李蘭在第二組。8月7日,第一組翻過一面6700米高的大雪坡,與第二組失去聯(lián)系。李蘭以為是對講機故障——對講機通話的有效距離只有5公里,遇到山崖阻擋則更短。
第二天,李蘭和同伴按計劃來到第一組的營地,發(fā)現(xiàn)沒有人活動的痕跡。他們僥幸地認為,或許他們改變計劃提前沖頂,也許更改了線路。
但當他們繼續(xù)向上搜索時,發(fā)現(xiàn)了半個足球場大的雪崩區(qū)域,李蘭親眼看見兩個隊友的遺體……她的痛哭聲在漫天風雪中飄蕩。
西藏登山協(xié)會接到求救后,派員趕到大本營。最終,搜救人員找到了第一組5名隊員的遺體。按國際慣例,在拍照、取下部分遺物后,將遺體原地掩埋。
這起事件成了2002年8月震驚國內(nèi)外的大新聞。
自由登山者的知己
兩次山難,特別是第二次,讓李蘭陷入巨大的悲傷、內(nèi)疚、彷徨之中。父母不允許她再爬山,憑她的條件,完全可找一份不錯的工作,過安穩(wěn)生活。李蘭糾結了許久,還是放棄了在城市工作。她不喜歡朝九晚五、熙攘擁擠的城市。只有在山里,才能感受到內(nèi)心的寧靜。
她毅然做了一名自由登山者。收入來源于給戶外探險雜志寫稿、登山培訓、攀巖裁判。她有足夠的時間自由攀登。但每次登山,山難的場景歷歷在目、逆時光而來,她憂傷而孤獨,不知心結如何解開。
2009年1月,李蘭攀登四姑娘山時,偶遇嚴冬冬,一個穩(wěn)重樸實的北京男人,他喜歡綠色、干凈的河流,喜歡到開闊的地方一覽眾山小,所以割舍很多重要的事情,在大山間留戀。
兩人一見如故,聊得十分投機,漸漸成了相依為命、生死之交的朋友。有次,兩人夜宿營地,點起篝火暢談,星光逐漸變淡時,嚴冬冬說:“蘭蘭,我們兩個都要能接受對方遇難,并保證自己安全下山。”李蘭的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她感覺這句話特溫暖。
以后,兩人經(jīng)常結伴登山。有時,李蘭會想,“萬一前面的冬冬一下子不見了,我能否有足夠的裝備和能力獨自下山。”她又開始往最壞處想,“他掉進冰縫里我弄不出來,或者骨折受了很重的傷我沒法把他運出去。我們?nèi)サ牡胤揭貋碚胰硕际莾扇旌蟮氖铝耍谴蟛涣宋腋酪粔K兒。但我希望如果我掉下去了,他自己下山求生。”突然看到,冬冬在山頂正向她呼喊招手,李蘭的心情頓時明朗。
李蘭手機里時常接到報喜的短信,她這個年齡的女友已經(jīng)紛紛走入了婚姻,做了母親。
很多次,李蘭獨自登臨山頂,眼前的冰天雪地和碎石蠻荒,似乎很久以前就跟她建立起了某種聯(lián)系,有這么些好朋友,李蘭無懼世俗。內(nèi)心的軟弱和孤獨,來自山難揮之不去的陰影。多年過去了,李蘭仍沒辦法與自己和解。
直到2009年5月,她接到老朋友孫斌的電話。“蘭蘭,《巔峰記憶》要拍了,你是不可或缺的唯一女主角,回來談談吧!”
聽到這個消息,李蘭激動不已。孫斌是山鷹社的老社員,現(xiàn)是北京一家公司的經(jīng)理。2002年的山難幾乎是所有山鷹人不愿觸碰的話題,但他和李蘭及其他幾個老社員曾討論了很久,想以紀錄片的方式回顧和紀念。
當時,有人指出重提過去對失去孩子的家庭太殘酷。而當時的登山隊也陷入了來自社會、遇難家庭和自身的重重困頓,好不容易平復下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但孫斌的意念很堅定,“這件事在中國民間登山活動中具有代表意義,我們不應該忘記,將它完整的記錄下來,或許是對逝去的人和后來者最好的告慰和借鑒。”
作為事件的親歷者,也是唯一一名女隊員,李蘭同意孫斌的觀點。
不應忘卻的巔峰記憶
“最好的救贖就是重登那座山。是紀念,也是告別。”
2009年9月,李蘭隨攝制組重新攀登希夏邦馬峰。曾經(jīng)的歲月如漫天飛雪飄落面前,年輕的生命,曾在雪地里,相扶相攜艱難前行……而今,記憶留在無言的山谷里。“我們帶著勇氣來了,我們帶著傷痛離開,我們又重新回來,我們終將會離去。”李蘭說完這句話,已淚流滿面。
這次,李蘭帶攝制組成功登頂,站在8000米以上白雪皚皚的峰頂。純凈、絢麗、曠遠, 19歲那年在北大校園海報上看到的場景,如今復原于現(xiàn)實中。
巔峰之上,李蘭找到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同伴們的死亡,并不是無價值的,他們的夢想會在另外一個世界延續(xù)。
如果沒有《巔峰記憶》,李蘭不會有勇氣再次親近這座山。隨后拍攝的一年間,她走進了罹難者親人的世界和更多登山者的理想。
2011年3月,《巔峰記憶》在北京首映,隨后在全國各大城市上映,作為中國首部登山題材的紀錄電影,深受戶外探險者好評。
而今,李蘭的自由攀登身份逐漸得到認可,有企業(yè)給了她每年3萬塊錢的登山經(jīng)費。雖然錢不多,卻象征著一份肯定和鼓勵。她還成為西藏登山學校的專業(yè)老師,授課時間由自己做主。
2011年,李蘭計劃攀登十幾座大山。目前,她正在為去攀登另一座雪峰做準備。瘦弱文氣的她,因何有如此強大的能量?“不要問我為什么,歲月的痕跡、攀登的痕跡、成長的痕跡都從身上掠過了,最后剩下來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我到這世界盡頭來尋找的呢?”李蘭說。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