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關認知機制的研究

摘 要：雙關可分為諧音雙關與語義雙關，兩者均是認知的結果。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來看，雙關的實現需要具備主客觀兩方面的要素，即雙關詞的雙重匹配性與認知主體的驅動性。通過分析基于“4空間概念合成理論”構建的“雙關認知模型圖”，可以看出雙關的認知機制是經過對共享空間的調整，使該共享空間分別與兩個輸入空間結合，從而先后實現兩個概念的合成。

關鍵詞：雙關 輸入空間 共享空間 沖突

一、引言

漢語中有成語“一箭雙雕”，英語中也有“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的說法。這種一舉兩得的現象在語言交際中就是雙關語?！掇o?！穼ⅰ半p關”定義為“利用語言文字上同音或同義的關系，使一句話涉及到兩件事”。雙關語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文字游戲，即利用語音或語義的條件，使同一語言形式在特定的語境中具有雙重意義。不少學者（劉金鈴，1999；李鑫華，2000；孟琳、詹晶輝，2001；楊非、陳靜，2008）對雙關現象進行了研究，但多以修辭學為視角，而較少涉及雙關的認知機制問題。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角度切入，考察雙關辭格的實現要素、認知機制，從而透視雙關的本質和成因，挖掘“雙關”這塊浮冰底下的認知冰山。

二、雙關概述與分類

雙關語歷史悠久，中國古代的不少詩歌、民謠就運用了雙關辭格。例如：

（1）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樂府民歌·子夜歌》）

這里的“絲（思）”和“匹”都是雙關語。

在早期現代英語，尤其是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中，雙關辭格也屢見不鮮。如：

（2）King: …Hamlet，and my son…how is it that the clouds still hang on you?

Hamlet: Not so，my lord，I am too much in the sun.（Shakespeare，Hamlet）

國王：我的侄兒哈姆雷特，我的孩子……為什么愁云依舊籠罩在你的身邊？

哈姆雷特：不，陛下，我已經在太陽里曬得太久了。

顯然，“sun”和“son”同音，這里也是用雙關的手法表達“已經做你的兒子太久了”，反映了哈姆雷特對國王的仇恨與暗藏的殺機。

雙關發展到當代，在一些謎語、歇后語、笑話、廣告、短信、網絡用語中仍非常流行。如：

（3）Which month do soldiers hate? March.

（4）給刺兒頭理發——難題（剃）。

（5）特困生（特別愛困的學生）

（6）Happy 牛（New）year。

可見，雙關具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

基于雙關的定義并結合上述例子，不難發現盡管雙關語具體形式變化多樣，但若將其整理歸類，不外乎兩種：諧音雙關和語義雙關。諧音雙關是指利用詞語的諧音關系（音同或音近）使某些詞或某句話具有表層和內里兩層意思。（王鑫，2009）。如例（2）就是典型的諧音雙關。表面說“在陽光（sun）下曬得太久了”，實際上借用“sun”的諧音“son”表達哈姆雷特對殺父娶母的奸王稱自己為son極為反感，暗示做你的兒子（son）已經忍無可忍了。而語義雙關則指借助詞語的多義關系使某些詞或某句話在特定的語境中具有明暗雙重意義（王鑫，2009）。如例（1），其中的“絲”屬諧音雙關，既指織布用的絲線，又通過諧音“思”暗指思念；“匹”則屬語義雙關，其本意指布匹，實則暗含匹配之意。整句話表面看似是在說“殘機織布，織不成匹”，話語背后表達的是“我心里存有對你的思慕之情，誰料你背約負心，你我終至不能匹配，成為終身伴侶”。

不論是諧音雙關還是語義雙關，都是人們根據特定的語境，對某種語言形式進行雙重認知的結果。因此，雙關現象是主客觀互動的產物。

三、雙關的實現要素

實現雙關需要主客觀兩方面的配合，所以必須具備這兩方面的前提條件，即實現要素。

（一）客觀要素

所謂雙關語，簡言之就是語言的“一箭雙雕”。所以，首先要有“箭”。這里所說的“箭”就是形成雙關的核心詞，暫且將其稱作雙關詞。具體說，即諧音雙關中具有諧音效果的字詞或語義雙關中具有多義性的字詞。至于“雕”，可將其看作是語言經過解讀最終達到的雙重效果。在這兩只“雕”被射中之前，它們并沒有串聯起來，而是彼此相對獨立的，各自在不同的空間飛行。因此，實現雙關的另一客觀要素即彼此相對獨立的雙重語境。正是雙重語境的存在，才使得雙關詞在進入不同語境時能產生不同的語義。如：

（7）三更書石碑，憶子夜題碑。（《樂府詩集·讀曲歌》）

（8）To England I will steal，and there I’ll steal.（李樹德，馮奇《英語修辭簡明教程》）

例（7）中，雙關詞即“題碑”，它與漢語中另一詞語“啼悲”（tí bēi）同音。同時，這一詩句中存在兩種語境：詩的上半句包含了時間（三更）和事件（書），結合這種語境，人們自然而然地會把“石碑”理解為“石料制成的碑”；但進入下半句的語境后，母親深夜憶子的畫面便浮現眼前，此時“題碑”二字雖與上文有聯系，但人們基于新語境往往更容易聯想到母親思念孩子的情景，而將“題碑”解讀為諧音詞“啼悲”，這就形成了雙關。例（8）中，同樣有雙關詞“steal”，該詞在前半句“to England”這一去向性語境中表達“潛行”之義；而在后半句里，語境從空間遷移性變為空間凝固性，即“there”，此時雙關詞“steal”的“潛行”語義不再適用，轉而表示“偷竊”的意思。

由此可見，雙關詞是開啟雙關的鑰匙，而雙重語境是能夠提供雙關詞這把兩用鑰匙發揮作用的門鎖，客觀上只有兩者的存在與配合才能打開雙關的大門，領略門后的風景。

（二）主觀要素

雖然雙關詞與雙重語境好比鑰匙與門鎖，但兩者的配合并非是自動的，而是需要人的驅動。所以，在認知雙關語的過程中，人的主觀驅動因素必不可少。具體來說，這一過程需要憑借人們大腦中的世界知識或經驗積累來分別將雙關詞與雙重語境進行一一匹配，從而解讀出語言的雙重含義。比如：

（9）日圓，月圓，團團圓圓！官源，財源，左右逢源！人緣，福緣，緣緣不斷！情愿，心愿，愿愿隨心！祝：元宵節快樂！

（10）Soldiers face the powder，ladies powder their faces.

例（9）是一手機短信祝福語，其中“緣緣不斷”的“緣”本應寫作“源”，但此處有意用“緣”，以與前文的“人緣，福緣”保持連貫。一方面，通過前文的鋪墊，人們讀到“緣”字時會自然而然地將其與之前出現的“人緣，福緣”聯系起來，領會“緣分不斷”的意思；另一方面，基于人們對“源源不斷”這一成語的熟知，盡管看到的是“緣緣不斷”四個字，但也會在大腦中激活另一諧音詞“源源不斷”，從而開辟另一片認知語境，使人領悟到“接踵而來，連綿不絕”的含義。假如短信讀者不知道“源源不斷”這一成語，即缺乏相關知識，那他所能解讀的就只有字面的“緣緣不斷”的語義，雙關便無法實現。例（10）運用的是“face”與“powder”兩個雙關詞的語義雙關：前半句是一戰場的語境，“face”作動詞（面對），“powder”作名詞（硝煙）；而后半句是奢華生活的場景，“powder”作動詞（撲粉），“face”作名詞（面龐）。整句話表達對比鮮明的兩種場景：士兵們直面硝煙，太太們涂脂抹粉。這句話中的雙關詞與雙重語境顯而易見，關鍵在于借助人們的經驗，將兩者匹配起來。如果解讀者缺乏戰爭的概念或是對奢華生活一無所知，那么就無法依據不同語境對兩個雙關詞進行適當的詞性轉換，也就不可能理解其中的意味。通過上述兩例，不難發現雙關語受眾的經驗或知識對實現意義雙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是開啟雙關語義之門的重要驅動力。

四、雙關的認知機制

在具備了主客觀兩方面的必備要素之后，雙關的認知過程才能開始啟動。然而這一認知過程具體是怎樣進行的呢？

Fauconnier和Turner（Fauconnier，1997：151；Fauconnier Turner，2002：46）為揭示隱喻以及一般言語意義在線（on-line）構建幕后的奧秘，創建了“概念合成理論”（the 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并構擬了一個“4空間”認知模型，如圖1：

圖1：“空間”認知模型

圖中的4個圓圈表示4個心理空間，連接中間兩個圓圈的兩條實線表示輸入空間（input）之間的對應映射關系，連接各圓圈之間的虛線表示輸入空間、類指空間（generic space）和合成空間（blend）之間的連接，合成空間中的方框表示新顯結構（emergent structure）。

正如王文斌（2004）指出，概念合成理論是在概念隱喻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它盡管以獨到的心理空間理論為出發點描述跨空間映射，但概念合成理論依然是以隱喻為主要對象對言語的認知展開論述的，因而依然帶有隱喻研究的特質。概念合成既然被認為是一種普遍的言語認知機制，那么這一理論理應對人類一切樣式的言語具有解釋力，但事實是，這一理論并不是像它所聲言的那樣具有如此強大的說服力。

概念合成理論可以說是人們認知世界、形成概念的理論，具有大框架的指導意義，而具體到一些特殊的概念合成過程，此理論往往略顯籠統，不夠細致詳盡。比如對于雙關的解釋，就無法很好地體現其中雙關詞的地位以及雙重語境的作用。因此，基于“4空間認知模型圖”并作適當修改，形成了如下（圖2）所示的“雙關認識模型圖”：

圖2：雙關認知模型圖

基于認知的視角，在該圖中我們用“共享空間”一詞取代“雙關詞”，既與輸入空間相對應，又體現其在不同語境中一詞二用的屬性；同時，上文中提到的“雙重語境”分別用“輸入空間1”和“輸入空間2”來表示。（因為所謂的語境實則就是在一定的交際過程中，由語言文字或生活經驗提供，并在人們頭腦中激活的一個概念空間，用來同化新的概念。其本質與Fauconnier和Turner提出的“輸入空間”一致。）當人們接觸到一雙關語時，兩個輸入空間并非同時起作用，而是隨著人們注意力聚焦點的變化而先后起作用。我們將先聚焦的“輸入空間”稱作“輸入空間1”，之后發生作用的輸入空間記作“輸入空間2”。根據“輸入空間1”的相關特點，并依據人類的概念連貫缺省性（default）指望值①，人們會選取共享空間的某一特定狀態，以使之與“輸入空間1”進行匹配。如圖2所示，可將共享空間逆時針旋轉90°，使其能填補“輸入空間1”的某一空白，兩者完整對接，組成“合成空間1”。當輸入空間發生變化，“輸入空間2”進入并起作用時，由于人的思維慣性②，一下子很難適應這一轉變，不能及時調整共享空間的形態，繼續沿用共享空間原先的形式與“輸入空間2”進行匹配。此時發現兩者的匹配違反概念連貫缺省性指望值，即不能填補兩者之間的某一空白區域，使這種匹配發生沖突。這里的沖突可以說是觸發雙關的關鍵環節。正是這種沖突使得人們意識到需要調整共享空間的具體形態，以適應“輸入空間2”的特點。如圖2所示，即在先前的基礎上把共享空間按順時針旋轉180°，從而恰好與“輸入空間2”完整對接，填補了相應的空白，生成“合成空間2”。又由于人們的認知往往遵循由易到難、由淺及深的規律，所以，先合成的“空間1”也就往往比后合成的“空間2”淺顯些，而在很多情況下，“合成空間2”才是雙關構建者的真正目的所在。如：

（11）老師：學生最常說哪句話？

學生：不知道。

老師：答對了。（一則笑話）

（12）夜正長，路也正長，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吧。（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

（13）We must all hang together，or most assuredly，we shall all hang separately.（Benjamin Franklin）

（14）On Sunday they pray for you and on Monday they prey on you.（李樹德，馮奇《英語修辭簡明教程》）

在例（11）中，老師的提問構成了“輸入空間1”，根據上課的情景特點，人們總是期望在下文中出現學生對此的回答，但由于“不知道”三個字最常出現在人們對某一問題答不上來的時候，因而到此為止的一問一答兩句話已經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合成空間1”；之后，老師的再次發話形成了“輸入空間2”；由于思維慣性，人們依然將“不知道”理解為對某一問題的否定回答形式，這就無法與“答對了”這一輸入空間進行匹配；通常只有在得到正確回答時，人們才會給予“答對了”這樣的評價，然而該學生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卻仍然受到肯定的評價，違反了人類的概念連貫缺省性指望值，產生沖突；這種思維的沖突使人們不得不對“不知道”這一共享空間進行調試，以消解思維沖突；這時便會發現“不知道”還可理解為一句直接引語，即學生們最常說的話就是“不知道”這三個字；這樣一來，就能解釋老師為何對此做出正面評價了。因此，共享空間就與“輸入空間2”匹配成功，構成“合成空間2”。當然這個例子中不存在“合成空間1”與“合成空間2”孰輕孰重的問題。在例（12）中，先由字面意義提供“輸入空間1”，此時“夜”和“路”這兩個共享空間分別與之匹配，形成“合成空間1”，表達“前方（自然）的路還很長，還需很久天才亮”的意思，但結合“輸入空間2”，即下文“我不如忘卻，不說的好吧”以及當時魯迅所處的社會環境，發現似乎與自然之路、自然之夜沒有什么關系，難以將兩者契合；于是就需對“路”和“夜”的理解作適當調整，將它們理解為“革命斗爭之路”和“反動派黑暗統治之夜”，此時就可以順利地把它們與“忘卻悲傷，積蓄斗志”的意義相接應，形成“合成空間2”。相比“合成空間1”，“合成空間2”顯然是作者的真正用意。同樣，在例（13）中，根據“must…together”等詞所提供的“輸入空間1”，我們可以確定“hang”所表達的“緊緊團結”之義，但如果沿用這一義項就不能與“or…separately”接合，有違常理。所以，調整共享空間“hang”的語義，取用其“絞死”的義項，那么就匹配順暢，整句話表達：我們大家必須緊緊地團結在一起，否則我們大家就必然會一個一個地被絞死。例（14）也是基于這樣的認知機制，在先后聽到相同發音/prei/時，適時調整這一語音共享空間的具體詞形，消解思維沖突，分別產出兩個合成空間，且前者為表，后者為里，即：星期天他們為你祈禱，星期一他們卻向你榨取。

由此可見，雙關的認知就是先經歷一個概念合成過程，又經過沖突的生成與消解，從而再次合成第二個概念，以達到語言一箭雙雕的效果。

五、結語

綜上所述，不論是諧音雙關或是語義雙關，其實現均需要主客觀兩方面的因素?？陀^上包括雙關詞，從認知角度來看即一個共享空間，還需要雙重語境，即兩個輸入空間；主觀上，需要認知主體相應的經驗與知識來驅動雙關的發生。此外，雙關認知的進行是先后兩個概念合成過程，兩者之間依靠思維沖突的生成與消除來實現彼此連接。思維慣性導致沖突的產生，共享空間的調整則可化解沖突，最終實現語義在語言形式上的合二為一。

注 釋：

①在言語交際過程中，人類具有概念連貫缺省性指望值，反映出人

類往往根據常規對言語交際中的概念鏈具有連接貫通特性的預設性期望。（王文斌，2004）

②思維慣性：當人的思想在一種環境下進入精力集中的狀態，環境

突然的變化，不會使思想意識一下子進入新的環境狀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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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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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文斌.概念合成理論研究與應用的回顧與思考[J].外語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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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鑫.雙關語的認知機理分析[J].韶關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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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楊非，陳靜.英語雙關語的運用載體和修辭效果[J].湖北工業大

學學報，2008，（6）.

（謝丹 于應機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