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一種新的概念構建模式,原型理論對語言各個層面的研究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尤其是對于一詞多義現象的形成提供了合理的解釋。本文從該理論出發,分析了漢語多義動詞“打”的語義范疇結構,為我們更深刻地認識“打”的復雜語義理清了思路。
關鍵詞:原型理論 一詞多義 打
一、引言
語言學習者大多有這樣的體會:通常最難的詞最容易學,最簡單的詞反而最難學。所謂簡單詞就是共核性強,使用頻率高的詞。漢語中的“打”字可與不同的名詞搭配組成不同的詞組致使“打”這個動詞的語義繁多,所謂“觸事皆謂之打”(劉瑞明,1992)。本文在原型理論的構建模式指導下,分析“打”字語義衍生的過程及各義項之間的關系。#8239;
二、原型理論與一詞多義
原型理論是認知語言學的基礎。它是由美國心理學家Rosch Eleanor提出的不同于傳統范疇觀的新的概念構建模式。傳統范疇觀認為:范疇是由一組充分而必要的特征來界定的;范疇之間存在明顯的界限;同一范疇中的所有成員具有平等的關系(Taylor,2001)。但是,傳統范疇觀忽視了概念語義之間的深層聯系,無法完整地解釋多義現象。20世紀70年代中期,Rosch在“家族相似性原理”的基礎上提出了原型范疇理論。Rosch指出,人們在認知事物的過程中,對事物進行的概念化是建立在該事物與已有范疇最典型特征之間的相似性的基礎上的。范疇中的每一成員都與其典型特征具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系,成員間有程度差異,呈現出家族類似性的結構,因而范疇的界限是模糊的,不可簡單地以一組充分必要條件來判定。原型理論體現了一種概念的向心力。范疇中最接近原型特征的成員可視為典型成員,其余的則視為非典型成員或邊緣成員(許之所,2006)。在原型理論的構建模式下,一個多義詞構成一個語義范疇,其基本義可視為這個范疇的典型成員,處于中心位置,其他的語義都是由這個基本義向周圍引申出來的,視為變義。有些語義可進一步衍生出其他的意義,成為類典型成員,構成語義的次中心。整個范疇呈現為一個建立在復雜的相似性網絡上的語義結構。
三、多義詞語義衍生
(一)詞義拓展的兩種方式:原型分裂與轉換
一個多義詞的詞義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化。其歷時衍生出的詞義與其原有的詞義在某個共時意義上的共存形成了一詞多義現象(呂梅,2007)。Ungerer和Schmid指出,多義詞的語義范疇有兩種拓展方式:原型分裂和原型轉換。
原型分裂是指原型意義從一般到具體的變化,即專門化。如“眼”本義是指人的視覺器官,后來其語義伸展為“眼睛的一部分”。例如:
(1)那個藍眼睛的外國人。(“眼”的語義為“眼球”)
(2)她把眼睛都哭紅了。(“眼”的語義為眼球以外的白色部分)
原型轉換是指范疇的中心屬性發生了變化,但是與原型意義仍具有相關性。例如,“關節”本義是指身體中兩個或兩個以上骨頭的連結處,后引申為在事務中起最重要作用的部分,如“這是問題的關節所在”。在這個詞義變化的過程中,“關節”中心的語義屬性由“骨頭”變為“事物”。
(二)詞義拓展的認知工具:隱喻和轉喻
多義詞是借助人的隱喻和轉喻思維來實現語義的分裂和轉換的。隱喻和轉喻不僅是修辭手段,更體現了人類的認知思維能力。隱喻和轉喻是兩種不同的認知方式。隱喻建立在相似性原則基礎之上,涉及到兩個認知域,強調從源域向目標域的映射,源域是理解目標域的基礎;轉喻建立在鄰近性原則基礎之上,體現同一認知域中兩個元素的相關性(Lakoff Johnson,1980)。人們可以以這兩種思維方式對語義進行拓展。當詞匯意義以隱喻思維延伸的時候,其義項之間的關系特征是“相似性”,它們的意義不在同一個域中,屬于不同域之間的映射。當詞義以轉喻思維延伸的時候,各義項之間的關系特征是“鄰近性”,是處于同一個域中的映射。(李瑛,2006)
四、漢語“打”的語義闡釋
(一)“打”的語義范疇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打”字的動詞語義共24項:
①用手或器具撞擊物體:~門(hit the door)、~鼓(beat a drum)、~鐵(forge iron)
②器皿、蛋類等因撞擊而破碎(break):碗~了、雞飛蛋~
③毆打;攻打:~架(fight)
④發生與人交涉的行為:~官司(to go to the court)、~交道(to come into contact with)
⑤建造;修筑:~壩(build a dam)、~墻(build a wall)
⑥制造(器物、食品):~刀(manufacture knives)、~燒餅(make clay oven rolls)
⑦攪拌:~鹵(mix the bittern)、~糨子(churn the paste)
⑧捆:~包裹(wrap up a parcel)、~鋪蓋卷兒(pack the bedclothes)
⑨編織:~草鞋(weave straw sandals)、~毛衣(knit a woolen sweater)
⑩涂抹;畫;印:~蠟(polish with wax)、~格子(mark grids)、~圖樣兒(chalk out)
揭;鑿開:~開蓋子(remove the cap)、~冰(smash the ice)、~井(to dig a well)
舉;提:~旗子(carry banners)、~燈籠(carry a lighted lantern)、~傘(hold a umbrella)
放射;發出:~雷(thunder)、~信號(send signals)、~電話(make a call)。
付給或領取(證件):~介紹信(write a introduction letter)
除去:~旁杈(cross out)
舀?。骸╯coop some water up)、~粥(scoop some liquor up)
買:~油(buy edible oil)、~酒(buy liquor)、~車票(buy bus tickets)
捉(禽獸等):~鳥(shoot birds)、~魚(catch fish)
用割、砍等動作來收集:~柴(gather firewood)、~草(mow grass)
定出;計算:~草稿(prepare a draft)、~主意(think of a plan)
做;從事:~雜兒(do odds and ends)、~游擊(engage in guerrilla warfare)、~埋伏(lie in ambush)、~前站(set out in advance to make arrangements)
做某種游戲:~球(play a ball game)、~撲克(play cards)、~秋千(get on a swing)
表示身體上的某些動作:~手勢(make gestures)、~哈欠(yawn)、~嗝兒(have hiccups)
采取某種方式:~比喻(draw an analogy)、~馬虎眼(act dumb)
其中,義項“做,從事”是“打”的泛指義,與其他義項之間沒有聯系,因此,在此暫不作分析。義項①“用手或器具撞擊物體”是“打”的本義,可以看作是原型意義,其余的義項都是在這個原型基礎上產生的非原型意義,它們都與本義具有不同程度的相關性,共同構成“打”這個語義范疇。
(二)“打”的語義分裂
義項③、⑦、⑩、都是通過轉喻的方式從義項①分裂而來的。①只是強調“撞擊物體”這個動作,而③、⑦、⑩、都是撞擊的形式的特殊化,且發生在同一個概念域中,使“打”的語義由一般指向特殊?!耙允只蚱骶咦矒羯w”為③毆打;攻打?!皣@一定的方向連續撞擊液體物質”為⑦攪拌?!拜p輕地撞擊在平面物體上”為⑩涂抹;畫;印?!白矒粢环忾]平面使其破開”為揭;鑿開。將的對象特殊化為四面封閉的立體物體,則分裂出⑥制造(器物、食品)。同樣,將③毆打,攻打的對象特殊化為禽獸,則得到捉。舉;提和舀取都含有“向上”和“獲取”的意義。將獲取的條件特殊化為從液體中獲取,因此是通過轉喻從中分裂出來的。語義分裂是多義詞形成的重要方式。由一個原型意義分裂出來的多義詞各義項呈輻射性分布,如下圖所示:
圖一
(三)“打”的語義轉換
義項②是通過轉喻由基本義①轉換而來的。②強調的是受撞擊的對象的狀態,“打”中心的語義屬性由“實施這個動作的主體”轉換為“作用的對象”。②又通過隱喻轉換出,將因撞擊而破碎這一狀態由具體實體域映射到自然現象域,就得到“發出,放射”的意義,如“打雷”“打閃電”等。⑧通過隱喻由①轉換而來,中心的語義特征由“擊”轉換為“捆”。而⑨是在⑧的基礎上通過轉喻引申出來的。⑧和⑨都有用手纏繞的意思,但是方式和目的發生了變化。義項③通過隱喻轉換出④,以人之間的毆打來隱喻一般意義上的人之間的交涉。④又通過轉喻進一步轉換出,將與人交涉的方式具體化為說話。義項、、都是通過隱喻由①轉換而來的。將撞擊可能造成的結果“打掉某物”映射到更大的概念域,中心的語義屬性由“擊”轉換為“去掉”,于是有“除去”。將撞擊的物體對象化為球類,于是有“打球”,增加了“娛樂”的語義屬性。這一屬性投射到更廣泛的目標域,于是有“打撲克”“打秋千”。①在轉換為③的過程中仍然保留了“揮動手臂”的語義屬性,但其中心的語義屬性由“人施事于物”轉換為“人施事于自身”。義項是通過隱喻由⑩轉換而來的,“涂抹,畫,印”這一動作映射到思維域就是“定出,計算”。義項⑤由義項⑥通過轉喻轉換而來,中心的語義屬性由“敲擊”變為“堆砌”,但仍然保留了“生產”的語義屬性。義項和都具有“借助工具獲取”的語義屬性,但中心的語義屬性由“捉”轉換為“割”。同樣的,義項、、分別由和通過隱喻或轉喻的思維轉換而來。語義轉換也是多義詞形成的重要方式。有原型意義連續轉換而來的多義詞各義項呈連鎖性分布,如下圖所示:
圖二
(四)“打”字的語義范疇圖式
“打”字各義項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任意的,語義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關聯性。根據原型理論,“打”字以其基本義為原型,通過隱喻或轉喻思維進行分裂和轉換,衍生出眾多的變義,即非原型意義。這些意義圍繞基本義呈放射狀分布,共同構成“打”的多層級范疇網絡,如下圖所示:
圖三
“打”字是借助隱喻和轉喻思維方式完成語義擴展的。此外,在一些含有“打”字的方言和習語中也存在隱喻和轉喻現象,以詞語的意思來指代深層意思。如“打鼓”(beat a drum)原意是擊鼓,可用來隱喻心神不寧,忐忑不安(feel nervous),如“還不知結果,她心里直打鼓。”后來人們借助轉喻的思維方式,在賓語“鼓”的前面加入了修飾語“邊”,搭配為“打邊鼓”(speak for somebody),意義為在旁邊擊鼓,表示說話人和當事人站在同一立場,后引申為從旁邊助勢或幫襯。而在北方方言中,“打悶雷”(a silent crash of thunder)比喻不明底細,悶在心里瞎猜(leave somebody in suspense),如“山伯的腦袋瓜子整天打悶雷”。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提到的“打官腔”(talk like a bureaucrat)也是借助隱喻思維形成的,意指像拘泥于陳規陋習,條條框框或在本部門作威作福的官員那樣講話。在某些方言中,“打赤膊”(bear the upper body)表示赤裸上身,這里用“膊”指代上身,以部分指代整體,是轉喻的思維方式。同樣,“打擺子”(suffer from malaria)本意是腿腳因疾病而變得不利索,也用來比喻患瘧疾。
五、結語
原型理論體現了一種新的認知思維方式,強調人與客觀世界的互動。它為我們認識多義現象提供了一種有效的方法。在原型理論的構建模式下,我們能更清楚地了解“打”字的語義發展過程及各義項之間的關系,因此更容易掌握這個難學的簡單詞。由此可見,原型理論對多義詞教學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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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思 許之所 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43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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