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瓊加姑娘》和《塔克納城的小姐》的宣傳單頁上醒目地標注著“到劇院里結構你的人生”,這正是編劇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的絕技,他就是憑借爐火純青的敘事技巧獲得了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
《瓊加姑娘》這樣開場何塞和朋友們追問酒吧女老板瓊加,他的情婦梅切究竟何去何從?于是,“那一晚”重現,一個片段接著一個片段,此時與彼時交錯,現實與幻想交疊。何塞把梅切抵押給瓊加換取賭資,風姿綽約的梅切或許讓瓊加心生愛慕,或許憐憫,或許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救贖”。總之,在二樓小屋共度一晚后,梅切徹底人間蒸發。四個賭徒開始了幻想:一個偷窺了瓊加向梅切表達愛慕;一個實現了與可望而不可及的梅切浪漫的私奔;一個了結了為贖罪而自甘受刑的心愿;一個暴露了要與瓊加聯手讓更多像梅切這樣的姑娘出賣色相大發橫財的陰謀。每個人的欲望都從心底噴發,撞擊著脆弱的靈魂,連接起一幕幕虛妄的幻象。然而,終點亦是起點,梅切何去何從之謎依然未解。《塔克納城的小姐》有著相同的片段式結構。潦倒的作家貝里薩尼奧為了創作,探測他親昵地稱為“媽媽噯”的女人隱藏了一生的秘密。在作家筆下,這個為恪守道德而掙扎、隱忍的女人的內心世界如一面被狠狠擂打的鼓,激蕩起來。與風流軍官的初戀成為她一生念念不舍的回憶。為了那份矜持,她選擇了在后來的歲月里獨自在心底重溫那一刻的浪漫與激情;貴族家庭昔日的輝煌不再,孩子們迫于沉重的生活負擔要把年老的“媽媽噯”送走,為了那份體面,她表現出讓孩子們羞愧的寬容與平靜;跟隨著貴族女兒卡爾曼一家,終身未嫁,誰都無法察覺她內心的煎熬,為了那份尊嚴,她掩飾了對卡爾曼的愛,直到臨死前對神父欲言又止的懺悔;貝里薩尼奧漸漸領悟了這所謂隱藏了一生的秘密:一個女人一生的渴求和一個女人一生的持守。
如果沒有《瓊加小姐》中的一段段“幻想”,就無法看到真實與現實的暗自較量;如果沒有《塔克納城的小姐》中的一次次“探測”,就無法感受欲望與道德的無聲對抗。略薩筆下的靈巧結構,在形式上展現了魔幻現實主義的似真似幻造成的強烈反差,表達出向外翻騰的內心,走向虛無的現實,原始的生命動力與現代文明發生沖撞。
可以看出,這兩臺話劇的主創試圖詮釋魔幻現實主義,把握略薩的敘事結構。但是,沉重的舞臺布景、多彩濃重的色調,擠壓了幻想的空間。巨大的木柵欄、石塊壘起的墻,更像是在展現一個兒童劇里的童話世界,扼殺了本該基于現實之上的幻象。其次,演員之間缺乏交流,一味“歇斯底里”的自我表演,使人忽略了這些欲望原本被埋藏在冷峻的現實之中、埋藏在道德與理性之下;舞臺空間的緊湊,讓原本用來造成強烈反差的距離感蕩然無存,把時間凝結在了當下。同時異空,異時同空,對生活的虛構壓倒了對生活的摹仿,正是略薩用來表現另一種真實的方式,它需要對比、需要對抗。憑借這樣的敘事結構,他完成了對作品意蘊的拓展和主題的升華。然而,無論時空、虛實如何變化,當每個人物都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的靈魂后,結構的力量只有通過人物與觀眾走入同一通道、產生相同的頻率才能傳達。
無論如何,略薩的兩部代表性劇作登上了中國的舞臺,雖然演出非常稚嫩,而有意思的是,就在演出結束后的一周,這位白發老人來到上海,開始了他的中國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