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傳統意義上,博物館是傳統戲劇最好的歸宿。但博物館以往的功能僅僅是守護,是保存,在筆者看來,以這種被動的收藏方式,對于傳統戲劇的保護與傳承,只怕僅能起到延緩衰亡的過程,而不可能從根本上化解傳統文化與社會現代化之間的矛盾。
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筆者認為博物館建設要轉變思路,博物館的功能要進一步拓展。在本人主持上海戲劇博物館一期建設之初,就構想了要設立一個戲劇動態演示館的創意。目的就是為了將平面、靜態的展覽與立體、動態的展演相結合,將臺上演員的演示和臺下觀眾的參與互動相結合。作為專業藝術院校,上海戲劇博物館這樣做,自身擁有許多便利條件,即可以和相關專業的教學與師生們的日常演出實踐結合起來,從而收到相得益彰、互為補充的效果。下面,僅以我館動態演示館創立的《粉墨中國——傳統戲劇動態展演》項目在美國三所大學進行文化交流作為實例,來具體解讀一下我們是如何通過博物館這一載體,以“動態展演”的具體方式來達到保護、傳承、再現和弘揚我國傳統戲劇文化的目的。
我館赴美展演活動不同于一般文化交流的地方,是首次將“動態展演”的理念引入了文化、戲劇類的展覽之中。即如上所述,是采取將平面的展覽與舞臺演示動靜結合,將現代時尚元素與戲曲經典片段的現場演示相結合,將臺上展演與臺下參與互動相結合,從而探索了一條中國傳統文化對外宣傳、推介與交流的新路。且此次展演活動在赴美之前,已在上海的部分高校里進行過多次巡展演示,受到了高校師生的廣泛歡迎和交口贊譽。
在赴美交流中,我館共進行了10場次的展覽與演示活動及3場有關中國戲劇的專題講演。在舊金山和洛杉磯當地的中、英文媒體對展演團的采訪與報道等宣傳活動中,基本上也都是圍繞著中國戲劇與對傳統文化的保護等專題進行的。展演團的領導與主要演示人員先后接受過美國《水星報》、《世界日報》、《星島日報》和22頻道、星島電視臺等數家新聞媒體的采訪,一時間,在整個舊金山市乃至周圍地區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和沖擊波。展演團抵達舊金山不久,恰逢中國傳統的中秋佳節和國慶節。受舊金山灣區華僑團體和友好人士邀請,我們展演團和同時到訪的廣東省粵劇團的演員們一起,又分別在舊金山僑界迎中秋聯誼活動和國慶晚會上進行了展演,同樣受到了極其熱烈的歡迎和廣泛的贊譽。
加州大學北嶺分校是一所跟我院有很深淵源關系的大學。此次《粉墨中國》赴北嶺大學的展演,在到達洛城當日,即于該校實驗劇院內為師生們和附近社區里的華僑、華裔觀眾演示了一場。
結束在洛杉磯北嶺大學的展演之后,我們展演團從洛杉磯飛赴此次赴美演出的第三地——加州大學的戴維斯分校。
我們在這所大學的戲劇系共舉行了3場展演、1場講演,受到了師生們和當地一些華人朋友的熱烈歡迎。展演和講演的現場氣氛十分熱烈,尤其是在講演中,現場聽眾的提問和咨詢特別踴躍,且有不少觀眾參與意識極強,當場要求我們的化妝師和服裝師為他們勾臉、換服裝,并拍照留念。展演的第三場,觀眾特別多,每一個展演節目結束時,劇場內均是掌聲一片。美國大學的師生們不僅看懂并且理解了中國傳統戲劇的內容,亦為師生們的精湛技藝所折服。
離開舊金山的最后一場展演被美方安排在一座能容納360多名觀眾的小劇場內舉行。劇場雖說不上很大,但供展覽與演示的設施相當完備,舞臺條件在此行展演所涉及到的劇場里可以說是最好的。
告別展演堪稱十分圓滿。觀眾反響異乎尋常地熱烈。臺上師生們的每一次造型或亮相,都博得了觀眾們一次又一次熱烈的掌聲。展演結束后,由于美國的劇場規定,觀眾是不能登臺向演員致謝的,因此展演團的全體師生便聚集在劇場前廳跟觀眾們交流。此時,現場的氣氛可以說達到了頂峰。不少熱情的觀眾扶老攜幼、甚至全家老少幾代爭相上前與師生們合影。特別是一些熱情的美國觀眾,自己照完還不算,還要讓年幼的孩子們一個個分別與師生們合影。現場閃光燈一片,照相師的快門“咔嚓”聲不絕于耳。一位年過九旬、親身參加過抗日戰爭、右腿至今還留有彈坑的華僑老人神情激動地拉住展演團成員的手,聲音顫抖地說:“謝謝,謝謝你們,今天總算是圓夢了。”老人的女兒告訴我們:“我爸爸是個老戲迷,為了看你們的展演,他興奮了好幾天。今天是不顧一路顛簸,坐了近40分鐘的汽車趕來看展演的。”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婦人兩眼泛著淚光,緊緊拉住已故京劇藝術大師蓋叫天嫡孫——展演團張善元老師的手激動地連聲說:“我看過你爺爺的演出,今天又在舊金山看你演出,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啊!”……演出在晚上八點三刻已告結束,但時至九時三十分,熱情激動的觀眾依舊不愿離去,仍圍住展演團的師生們說個不停。此情此景既令人感動,又令人久久無法忘懷。
以上筆者所舉的這個例子,充分說明,作為時間和空間結合、靜止和流動統一的戲劇藝術博物館,決不能僅僅局限于收藏和平面、靜態的展示,恰恰相反,應該充分利用藝術院校課堂教學注重現場演示的優勢,努力將平面、靜止的展示變為立體、動態的演示,讓觀眾在親身參與中充分感受中國傳統藝術的博大精深與源遠流長。
筆者認為,類似于像《粉墨中國》這類的動態展演方式,對今后類似的專業博物館開展對外文化宣傳與交流,無疑,提供了一種樣式上的參照和運作方式上的實踐途徑。
博物館展演與專業文藝院團和一般商業性的演出相比,到底有哪些不同呢?
筆者認為,兩者之間的差異主要在于:
其一,博物館的展演不僅讓觀眾欣賞到美,同時還讓觀眾知曉了美的創造過程。即我們讓觀眾欣賞、觀看的不僅是美的結果,而且還有美的創造與呈現過程。
其二,展演與商演不同。后者從系統的角度講是一種封閉的結構,而前者是一種開放、互動的結構。即在展演過程中,觀眾不是僅僅被動地觀看,而是可以主動參與到美的創造中去,既是美的欣賞者,又是美的創造者。
其三,院團演出有商業目的,講究市場效益。而博物館展演注重的不是經濟效益而是社會效益,是公益性的;商演因注重經濟效益,對演出劇目、演出場地、場次、觀看人數等都有要求,反過來亦限制了劇目選擇。而博物館展演注重的是流派傳承,故在劇目選擇上、藝術樣式上可以更加風格化、多樣化,更注重普及性。
其四,展演注重的是通俗性、普及性、群眾性;而商演追求的則是規范性、完整性、流派化。
其五,商演對觀眾有選擇性。而博物館展演則是老少咸宜,盡量避免有太強的選擇性。尤其是博物館作為社會基礎文化設施對公眾免費開放后,其公益性的功能益加凸顯。
數千年來,中國戲劇伴隨著歷史的風云變幻,盛世歌舞升平,亂世懲惡揚善;或濃墨重彩、慷慨激昂,發國仇家恨、參人生聚散;或洗盡鉛華、素面朝天,演離合悲歡、感兒女情長……不是單純地演繹一段故事,唱出一曲心聲。在她的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中,蘊含著美學的評判,文化的精髓。世世代代的中國人從看戲中知道了分辨善惡美丑,懂得了區別愛恨情仇。一個個家喻戶曉的戲劇人物,是道德的楷模、智慧的化身、氣節的榜樣、崇高的象征……雍容華貴楊貴妃、力拔山兮楚霸王、堅貞不渝白素貞、神機妙算諸葛亮、浪漫離魂杜麗娘、忠義千秋關云長……眾多經典的形象,承載國人對真的崇尚、善的向往、美的追求,生生不息,萬古流芳。
中國的戲劇不僅僅是一種舞臺表演形態,更是中國悠久、燦爛文化的結晶與綜合。其優雅的身段組合,集中體現了人體工程的造型美感;其華麗的服飾與臉譜,則是中國傳統的刺繡與繪畫藝術的集大成者;而其最為人稱道贊賞的,則是千變萬化、高度自由的寫意化舞臺時空處理。
我們想做的和已經做的,不僅僅是收藏和再現古老中國的戲劇形態,更重要的是把這種人類共同文化的結晶傳承下去,使更多的人了解她,欣賞她,熱愛她。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是一個浩大的系統工程,我們現在進行的,只是這項偉大事業的開始。盡管如此,誠如中國古代一則寓言所講述的:
一位名叫愚公的老人想搬去家門前的兩座大山,許多人知道了都來勸他,說你年紀已經這樣老了,什么時候才能將大山移走呢?愚公聽了哈哈大笑,說這有什么呢,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兒子,兒子死了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
在保護、傳承與再現、弘揚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上,作為目前全國唯一的高校戲劇博物館,我們能做的,就是與社會上的有識之士共同攜起手來,做一個東方新時代文化領域里的當代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