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北宋詞人,原名三變,表字景莊。他以“慢詞”和長調的精工制作而享譽千古。柳永原名三變,叫得甚是蹊蹺。“三變”究竟有什么含義?其源于何處呢?
“三變”一詞淵源甚深,為舊時經典詞語,《論語》載:“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這里的“三變”是指古代君子給人留下的三種美好印象。《韓詩外傳》載:“周公侍文王,行無專制,事不由己,可謂文王;成王幼,抱而立朝,誅賞無所顧問,可謂武;成王壯,北面而立,請而后行,可謂圣。孔子云:‘周公一人之身,能三變者,所以應時也’。”這里的“三變”概括了周公忠心事主、循禮得當的三種表現。《史記》亦有“三運三十歲為一小變,百年中變,五百年大變,三大變為一紀”的記錄,這里的“三變”則是闡述社會變化規律。《北夢瑣言》(宋人筆記)記載:唐代咸豐年間,荊州有位學識淵博的鴻儒,號位“唐五經”,他淡泊寧靜,志趣高遠,為時人敬仰。他常說:“不肖子弟有三變:第一變為蝗蟲,謂鬻莊而食也;第二變為囊蟲,謂鬻書而食也;第三變為大蟲,賣奴而食也。三食之輩,何代無之?”這里講的“三變”就是指浮浪兒、敗家子,含有貶義。
以上說法,都對后世產生過影響,那么,柳三變的“三變”又是哪一種呢?我們還是從古人命名說起吧。
古人有名有字也有號,古制嬰兒出生三個月,由其父命名,男子二十舉行冠禮,女子十五舉行笄禮取字。至唐宋時古禮廢,但由尊長為后輩命名仍為社會習俗,長輩在為子女命名時寄托著自己對孩子的美好祝愿,因此,“柳三變”我們首先可斷定是長輩為他而取的。既然如此,那么《北夢瑣言》中的說法就不可取了,作為長輩,不可能為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如此不堪的名字。《史記》的三變則闡述的是社會變化的規律,因而也是不可取的。《韓詩外傳》與《論語》所載“三變”含義有所相同之處,但究其根源,《論語》可謂“三變”一詞的來源。當時把《論語》作為經書廣泛傳播,讀書人對子夏之音已牢記心中,并作為他們的人生標準,所以“三變”之義應與《論語》的含義關聯最緊密。它是一個嚴肅而莊重的詞語,同時與柳永的表字“景莊”也相通。由此可見,其長輩為其命名也真是煞費苦心,并以“三變”寄托了他們對柳永修身養性、向君子看齊的美好愿望。
柳家世代做官。柳永少年時在家鄉勤學苦讀,希望能傳承家業,官至公卿。學成之后,他就到汴京應試,準備大展宏圖,在政治上一試身手。不料,一到光怪陸離的京城,骨子里浪漫風流的年輕才子柳永,就被青樓歌館里的歌妓吸引,把那政治理想完全拋在了腦后,一天到晚在風月場里瀟灑,與青樓歌妓打得火熱,而且還把他的風流生活寫進了詞里:
“近日來,陡把狂心牽系。羅綺叢中,笙歌筵上,有個人人可意。”“知幾度、密約秦樓盡醉。仍攜手,眷戀香衾繡被。”(《長壽樂》)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此行要考中進士的目標,只是他“自負風流才調”,自信“藝足才高”,“多才多藝善詞賦”(《擊梧桐》),沒把考試當回事,以為考中進士、做個狀元是唾手可得的事。他曾經向心上人夸口說,即使是皇帝臨軒親試,也“定然魁甲登高第”(《長壽樂》)。不料事與愿違,放榜時名落孫山。他沮喪、憤激之余,寫下了傳誦一時的名作《鶴沖天》(黃金榜上),宣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你皇帝老兒不讓我進士及第去做官,我不做官,又奈我何,在詞壇上叱咤風云,難道不是一樣的輝煌嗎?這正是“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柳永,一生風流詞客,其名聲遍及大江南北,但凡有井水處皆歌柳詞。金主完顏亮讀到“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處,向往如此恬靜優美的江南水鄉,“遂起投鞭渡江、立馬吳山之志”,可窺見其詞力非同一般。然而,這樣的一個名震內外的人物,竟被北宋仁宗一句:“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這就抹殺了他的壯志與前程,只落了個“奉旨填詞”的虛名聊以自慰且以慰人。自此后,柳三變抹去“三變”之名,更名為“永”,從此柳三變不復存在,只有那個“奉旨填詞”的柳永。
溫其如玉的德行,遠而望之,使人肅然起敬,進而親近之,讓人深感彬彬溫雅,而聽其說話則又辭旨端確,可為人之范模。有了這“三變”的品德,儼然君子風范,“柳三變”這個名字的寓意當在于茲。然而,有宋一代多少熟讀《論語》的人,包括宋仁宗似乎都沒有把“三變”的出處及其寓意弄得明白,而這其間只有柳三變是明白的,在被黜而“奉旨填詞”之后,柳三變悄然把“三變”更為“永”,中間甚可見其本人的憤憤之情,或許他也意識到自己遭仁宗罷黜,與這名字不無干系。他懷抱的《論語#8226;子張》中“三變”的精神品格和人生追求在這煙花青樓的夕陽下黯淡了。怎奈“三變”成“永”,其間多少滋味耐人咀嚼,回頭看看,卻是那“浮名利,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的滄桑。
(責任編輯劉宇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