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軟的豪賭

數十億美元結盟諾基亞、85億美元收購SKYPE背后鮑爾默的商業邏輯

5月底的一天，微軟CEO鮑爾默在北京798勞倫斯藝術中心的舞臺上致辭時，身材魁梧的他再次表演了高聲怒吼和高高跳起——招牌動作。自2000年坐進微軟CEO辦公室以來至今，科技業跌宕起伏，但鮑爾默看起來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個超級樂觀的史蒂夫，從不肯自我反思或質疑。

在接受包括《環球企業家》在內少數幾家媒體采訪時，他堅持認為微軟正處于出色的發展階段。唯一的變化可能是他越來越敢花錢了，剛砸下85億美元現金收購互聯網電話服務商Skype，這是微軟公司歷史中最昂貴的一筆收購。

天價收購Skype、重金與諾基亞結盟，鮑爾默最近一系列大動作被外界解讀為微軟爭奪移動互聯網時代位次的最后沖刺。上一次產業變革微軟未能捕捉到機會，令其業務增長受挫，增長速度被谷歌遠遠甩在后面。如果在此次移動互聯網革命中，再次錯失智能手機、移動設備等重要市場，即將步入中年的微軟將喪失影響力和話語權，淪為一家二流科技公司。

鮑爾默對類似中年危機的問題不以為然，“是的，這絕對荒謬。你有兩種選擇：要么成長，要么不成長。我很高興我們成長了。”鮑爾默告訴《環球企業家》，“你不能一輩子都停留在創業階段，但可以一輩子保持做一家有活力的企業，目標卻是一定的，那就是：每年都成長，都涉足新的業務，都帶來激動人心的產品。”

緊接著，鮑爾默提到了微軟重要的創新產品、體感游戲外設Kinect驚人的銷量，以此證明微軟還擁有創新能力。“如果這就是所謂的中年，那么我們熱烈歡迎！這是偉大的中年！”鮑爾默大笑著說，“現在，我們的公司已經35歲了，但我們仍然要做出創舉。我熱愛創舉。”

對一家曾統治世界的科技公司來說，要想改變目前危局，不依靠創舉，還能依靠什么呢？

苦惱與機遇

但投資者認為創新能力正是目前微軟所欠缺的，為此他們要求得到一位新的CEO。鮑爾默大笑，然后告訴本刊：“我不這樣認為。沒有人曾這樣對我說。”

話音未落，當天就傳來對沖基金經理大衛·埃霍恩（David Einhorn）呼吁微軟更換新CEO。這是到目前為止投資者對鮑爾默最強烈的批評。埃霍恩曾有預見性地對雷曼兄弟的財務狀況發出警告，并因此馳名于華爾街。截至今年第一季末他管理的基金持有900萬股微軟股#8202;票。

千萬別忙著下結論。投資者太習慣將微軟與當今表現最好的科技公司類比。事實上，大多數傳統科技巨頭，都在這一輪移動互聯網帶來的產業變革中遭受沖擊。不論英特爾、摩托羅拉、惠普還是諾基亞，曾經的輝煌成為轉型的絆腳石。至少，微軟仍保持著出色的運營狀況，通過收購Skype和結盟諾基亞，很可能在未來新世界中成為重要玩家。

不過，鮑爾默執掌微軟 的11年任期，不論對外界還是對他自己而言可能都會有些迷惑：一些重要的財務指標意味巨大的成功。根據FactSet Research Systems的數據，2001年至2010年期間，微軟凈收入增幅高達155%。鮑爾默預計本財年收入將增加約100億美元，達到725億美元。除了傳統的Windows和Office現金奶牛，企業級市場的商業軟件已成為主要利潤貢獻者，娛樂與設備業務銷售額超過10億美元。微軟手握超過500億美元的現#8202;金。

但與此同時，過去10年以來微軟股價幾乎紋絲不動。當時，蘋果公司距離破產幾步之遙，鮑爾默和蓋茨正忙于應對反壟斷指控、阻止拆分強大的微軟帝國。股價也在當時定格。但蘋果的市值不僅在去年5月超越微軟成為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今年6月又超過微軟與英特爾之和。

“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40個員工的創業階段。蘋果和谷歌也不能——你知道，蘋果公司曾差點破產。但現在他們已恢復了元氣，并重新贏得了大眾的信任和贊譽，他們做了很出色的工作。”鮑爾默對本刊感慨道。

未來的不確定性煎熬著微軟的股票。投資者渴望其業務繼續高速增長，但在今天的互聯網、智能手機市場上，微軟落后于谷歌和蘋果。投資者又擔心受平板電腦增長及市場飽和的影響，微軟原有主要市場將會萎縮。他們很難預測未來微軟在這些重要市場扮演怎樣的角色，同時也很難理解微軟天價收購Skype的邏輯。

“要是我們都知道如何提高股價，就像印鈔一樣爽了！”鮑爾默說道，“為什么股價在資本市場保持不變?可能是因為人們對未來還有疑慮……我不能控制資本市場。我能控制的只有微軟不斷創新及其產品對客戶的吸引力。”

但希望永遠存在。

從2002年開始，微軟在智能手機業務上不斷受挫，仍有一些開發者和分析師認為微軟能成為全球重要的智能手機玩家。IDC在今年6月發布的一份報告中，預計2015年時微軟的Windows Phone將成為全球第二大智能手機操作系統。

持此樂觀態度的主要依據正是宣布不久的微軟諾基亞聯盟。這就好像在智能手機機遇大門行將關閉之際，微軟用重金砸開一道門縫。無論如何，諾基亞仍是全球最大的手機制造商，其強大的制造能力和遍布世界的銷售渠道能在短期內提升Windows Phone的市場份額。

前提是，曾存留于Windows Moible業務中的頑疾被剔除。無法及時發布新版本軟件是之前Windows Mobile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而目前看來，Windows Phone 7的發布節奏好像還停留在上個世紀。2010年10月發布之后，WP7的第一次重要更新Mango要等到今年秋天才能上市。按這種節奏，未來諾基亞的WP7手機可能會因功能“過于陳舊”而被消費者忽視。

在當今移動互聯網時代，手機操作系統的更新發布速度至關重要。谷歌總是用最快速度向手機制造商提供新版本的Android軟件，瞬間點燃購買欲望。

鮑爾默并不同意這一點。“現在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各個Android版本都有哪些功能。許多Android應用程序不能從一個設備轉移到另一個設備上運行，它的生態系統是斷裂的。”鮑爾默對本刊解釋道，“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在于，你是否有吸引用戶的產品？”

一個智能手機操作系統是否有前途，重要標志還包括應用開發者們對它的態度。去年秋天首發后，到年底時WP7已有5000個應用。它觸及這一里程碑所用時間比Android快了3倍。截至今年第一季度，WP7總應用達到1.2萬個。當然這與蘋果35萬個應用相距甚遠。不過不少開發者對WP7平臺持樂觀積極的態度。

開發了熱門游戲《植物大戰僵尸》的PopCap今年已開發自己的第一個WP7游戲《Bejeweled Live》。該公司CEO大衛·羅伯斯評價說：“微軟的智能手機面臨一個認知問題，即幾乎每個人都認為它只能是老三。但他們的確有個很好的產品。”iPad熱門游戲《水果忍者》的開發商Halfbrick 最近也為WP7開發了游戲。這家公司很看好WP7與Xbox用戶的無縫連接。

近期微軟也先后發布了把iPhone和Android應用移植到WP7的開發者工具包。吸引、幫助那些已經成功的手機應用開發者，將他們的應用移植到WP7。

Skype邏輯

收購Skype可能是鮑爾默在目前任期內做出的最明智決定。但很多人并不這么想。畢竟，2005年eBay用26億美元收購了Skype，一直未能將其整合進自己的在線零售業務。四年后，eBay將Skype70%的股份賣給了包括硅谷著名投資人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的基金在內的一個財團，售價超過20億美元。而鮑爾默簽下的賬單遠高于這個價格。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個真正在互聯網業具有統治力的、赫赫有名的產品和品牌，以及一個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必不可少的技術平臺。今天使用Skype服務的月均用戶達1.7億人。2010年用戶使用Skype語音和視頻的通話時間達到2090億分鐘。目前，Skype每天新增注冊用戶高達50萬人，其服務平臺上同時在線人數達3000萬人。最近兩年視頻通話迅速崛起，已占到其服務流量中的40% 。

Skype的運營質量隨之明顯提升。2010年它創紀錄實現8.6億美元收入，雖說仍虧損700萬美元，但比起2009年高達3億美元的虧損，情況好轉很多。據說，在谷歌、Facebook等一系列與Skype接觸的公司中 ，微軟是唯一正式與其商討收購的。事實上，沒人會否認 Skype的重要性，唯一的問題是，價格太貴了！這相當10倍于Skype過去一年的銷售額，比其他潛在收購者多了一倍。

“價格高嗎？ 比Linkedin要低一些吧。”鮑爾默笑著說，“我們做了一個計劃，列出了我們認為Skype所能帶來的價值，以及所有能將Skype產品與微軟結合在一起的超乎尋常的和有價值的特質。最后確定這是一個物有所值的交易，并出了一個合理的價格。”

對于一個總被批評錯失良機的微軟而言，對于一個財務狀況良好的微軟來說，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鮑爾默本來也不是蓋茨那樣一個對科技趨勢具有洞察力的領導者，他的長項在于具體的運營管理。他希望繼續借此優勢彌補自己的不足，即通過收購進入下一個大機會。

關鍵還在于，85億美元的收購價格，并沒有看起來那么昂貴。

美國科技業一個普遍現象是，大型傳統科技公司的多數銷售額來自于美國之外的市場。截至今年第三財季，微軟擁有約500億美元的現金和短期投資，其中420億美元存放在美國以外。如果微軟將這些離岸現金拿回美國總部，就會被美國政府抽走其中的35%。而Skype的總部位于歐洲盧森堡，鮑爾默可以很好的利用這筆離岸現金。因此，85億美元的現金若拿回到美國國內進行收購，約等于55億美元。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微軟迫切需要一個業務增長的機會，特別是在移動互聯網市場。鮑爾默也公開表示，除了繼續支持iPhone、Android和WP7智能手機外，還要將Skype集成到微軟的所有產品中，從Xbox游戲主機到Office辦公軟件。可見Skype的產品和技術對于微軟的“統一溝通”業務至關重要。微軟將以Skype為核心，將語音、視頻、會議和網真等功能與微軟現有的Exchange Server等產品集成在一起，對抗思科等公司。微軟野心勃勃地希望將“統一溝通”業務做成數十億美元規模的生意。

“微軟是一家通信公司。真的！”鮑爾默表示，“看一下全球電子郵件發送的比例，不管是Outlook、Exchange還是Hotmail。我相信會是一個很驚人的數字 。”

收購Skype可以折射出鮑爾默對這個新時代的理解和認識正在發生改變。在微軟大獲成功的PC時代，科技領域中企業用戶的需求決定著個人消費者市場。而在當今的移動互聯網時代，高科技行業的趨勢，正越來越多地由個人消費需求所推動。不論是Facebook的爆發式增長，還是蘋果的iPhone和iPad改變了電話和電腦行業。這些變化觸動了很多曾依靠企業用戶推動增長的大型科技公司，他們開始尋求路徑進入個人消費類市場。Skype正是一個這樣頗具時代代表性的產品。它在個人消費市場具有統治力，而微軟更希望能利用它撬動企業級用戶市場。

不過微軟是否能夠讓Skype收購成功，還是個問號。特別是考慮到微軟并不出色的收購歷史。

針對外界這一質疑，鮑爾默照例做出反駁。他將收購分為大收購和小收購兩類，認為媒體忽視微軟一系列較為成功的小型收購，而超過10億美元的大收購，鮑爾默也認為微軟做得也不差。“我們收購了aQuantive，整 合也很順利。我們在搜索和廣告業務上增長一般， 但這不表明收購aQuantive失敗了，只是需要更長的時間 才能取得與谷歌競爭的明確進展。”鮑爾默對本刊強調， “我們的所有收購都很完美？不。非常好？是的。”

在整合方面，鮑爾默應該好好學習馬克·安德森的團隊當初買下Skype后的做法。那些冒了極大風險的投資者們堅持向這家小公司持續投入，擴大團隊和業務規模、增加營收并提高服務質量。同時逼迫它全力以赴開發產品、縮短開發周期并積極在行業內尋求聯盟。Skype并沒有在PC范圍固步自封，而是積極將服務拓展到智能手機領域。他們還從思科挖來行業內備受贊譽的托尼·貝茨(Tony Bates)擔任CEO。這被外界視為Skype發展的轉折點。

如果鮑爾默想要留住Skype這群深具使命感的核心工程師，他就要想法保護其原有文化不被微軟所影響。僅僅允許團隊獨立工作是遠遠不夠的，鮑爾默還必須注入極大的信任、幫助和資金。

此外，能讓外界對微軟整合Skype建立一些信心的，應該是Kinect業務的成功。其部門文化與微軟總部有著很大差異，更像創業公司。而且，Kinect業務得到了微軟總部堪比Windows般的重視程度。微軟高管甚至直接電話代工制造公司高管，協調產能問題。

Kinect稱得上鮑爾默任期內最大的創新。自從去年11月銷售迄今，累計已賣出超過1千萬臺，并大幅帶動了Xbox的銷量。不少批評者認為Kinect所處的游戲市場規模有限。無法與谷歌開發出搜索引擎、Facebook推出社交網絡這樣的劃時代變革相提并論。

事實上，Kinect背后隱藏著微軟對未來戰略的重大規劃。PC世界中，本傳承打字機鍵盤這一人機交互方式，而1983年鼠標的誕生引發了人機交互的革命：操作電腦主要是通過敲擊鍵盤和移動、點擊鼠標。這是一個被稱為圖形用戶界面（GUI）的世界。隨后，多點觸摸操作方式的出現引發了第二次人機交互革命，并極大地推動了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市場的迅猛發展。蘋果成為此次革命的最大受益者。

不過，這種人機交互方式仍然停留在GUI的世界。而鮑爾默想要做的，則是打破原有的舊世界，建立一個叫做自然用戶界面（NUI）的人機交互世界。可以用身體、語音和手勢操控游戲的Kinect是NUI集成具化的一個初步產品。未來的電腦，將會理解用戶講話和手勢。 就像Kinect有句廣告語所說的——“你自己就是游戲手#8202;柄”。

“過去我們的游戲機產品處于任天堂的下風，后來逐漸趕上了，現在憑借Kinect，我們在很多市場都超過了任天堂。”鮑爾默告訴本刊，“自然用戶界面并不是一個產品，而是一個對于市場差異化非常重要的技術，我們希望在許多領域提供這種技術。”

祝愿這家人到中年的傳統科技巨頭，能夠再次以創新主導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