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居易《琵琶行》中一句“老大嫁作商人婦”,道盡了琵琶女的哀傷,其實,若翻檢明清山西商人的經商史,會發現,更悲慘的是青春韶華之年嫁給商人的婦女。
清代文人紀昀曾說:“山西人多商于外……率二三年一歸省,其常例也。一二十載不得歸,甚或金盡裘敝,恥還鄉里,萍飄蓬轉,不通音訊者,亦往往有之。”明代蒲州富商王現、張允齡走口外,下吳越做生意,都是在新婚燕爾之后告別親人,一去十幾年。對于女人們來說,婚姻的開始就是夫妻兩地分居生活的開始,有的甚至是永遠的別離。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分居成為婚姻生活的常態,而團圓只是短暫的片斷。苦守在家的女人們不光會在苦苦思念之中獨守空房,還要以嬌弱之身,承擔起贍養老人、撫養后代的家庭重任。
封建社會講究夫貴妻榮,對于商人可能是個例外,每個成功的商人背后,都有一個苦命的怨婦。在翻閱地方志《列女傳》時,一個個凄苦的商人婦不時出現在眼前,她們那哀怨的眼神,愁苦的容貌,好像透過紙背,穿越時空,至今仍泛出一陣陣凄涼。
民國《聞喜縣志·列女傳》中記載了許多商人妻子。
小祁村張國彥,妻趙氏,年二十,國彥貿易出外,十年無音訊;
胡城村薛氏,張學優妻,于歸三年后,夫貿易河南,遂歿于外;
三合巷葉氏,李步豐妻,年十八于歸,甫數月,夫出貿易,遂歿于外……
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丈夫外出經商時,這些女人年齡最大的也沒有超過二十歲,新婚后相聚時間最長的三年,最短的才十天,從此便是漫長的等待。更可憐的是那位定了親還沒過門的行氏,一輩子獨守空房就為了“節孝”兩個字。山西各縣舊縣志中都有《列女傳》,類似的記載多不勝數。中國封建社會是個男人的社會,雖然每個成功的商人背后,都有個廝守家鄉的女人,但除非女人們貞操節烈得足以彰顯綱常倫理,否則只能默默無聞被時間湮沒。
光緒六年《夏縣志》記載了一個更加悲慘凄涼的故事。商人張可俊婚后留下懷有身孕的妻子去固原(今寧夏固原)經商。幾個月后,妻子劉氏生下孩子,取名張繼先。第二年,張可俊病死在陜西。劉氏含辛茹苦,將兒子撫養成人,并為他娶妻樊氏。張繼先想繼承父業,隨人出外經商。劉氏并沒有因為其父的悲劇阻攔,慨然允諾,勉勵兒子說:“汝父以商不返,汝一歲而孤,不及與父相見。今汝以謀生故,又將遠游,吾不可以姑息廢汝業。”沒想到,天有不測風云,上一代人的悲劇再次上演,不久傳來消息,繼先也客死他鄉。劉氏因兒媳樊氏尚未生子,勸其改嫁:“汝年未三十,又無子,況家無擔石,吾不忍令汝再守也。”然而樊氏也執意苦守。從此婆媳二人并居一室,相依為命。
年紀輕輕失去丈夫,本身已夠凄慘,還有一種比失去丈夫更悲慘的“娶空房”現象。男子未成年即跟隨商販出外謀生,動輒數年、十數年不能回鄉。到了適婚年齡,父母不待兒子返鄉,就會替他娶回一房媳婦,因為是沒有新郎的婚禮,所以稱為“娶空房”。有些女子因丈夫終生不回故鄉而獨守了一輩子空房。
不知有多少女子,就這樣用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換取所謂“節孝”佳話。每當讀到這些文字時,我好像看到,在商人的財富背后,永遠有一雙憂郁而凄婉的眼睛。編輯/王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