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王之王

史提芬·永利改變了拉斯維加斯的圖景，現在，他圖紙上的新地標是澳門——全球賭王的圣地

“我是澳門的客人，非常謙卑的客人”。 史提芬·永利(Stephen A. Wynn)在他那間簡單、并不寬大的辦公室里謙和地對《環球企業家》說。他用這個細節，顛覆了人們對一位在拉斯維加斯叱咤風云幾十年的賭王的印象，和他改變賭城的方式一樣。

他曾經無所畏懼、特立獨行。但近年來，眼疾、食素多少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年輕常帶有經典好萊塢模式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嚴肅的面孔。不過，被冠之以“微觀經理”的個性始終無法改變。“我今天早上四點半就起來了，看新酒店的設計圖紙。”他說，“上帝就在細節中，我別無他法。”說完，他會持續凝視對方幾秒鐘，堅信自己的信條勢必得到認可。

的確，這個安靜、簡樸的辦公室與他一手打造的奢華氣派、燃燒著財富欲望的澳門永利反差極大。但正是在這里，他精心打造的永利澳門新近拿到了一份漂亮的成績單：永利澳門有限公司2011年第一季度凈利潤較上年同期增長66%，拉斯維加斯受到經濟危機沖擊之后，澳門業績的高速增長為整個永利集團大幅提振了士氣。

這也得益于澳門整體博彩業迅猛發展的勢頭。據澳門政府公布的數據，2010年澳門賭業收入增長57.8%，達1883億澳門幣，與十年前相比增長了十倍余，相當于同年拉斯維加斯賭業收入的四倍。2001年，澳門特區政府立法向外資放開賭牌，從獨家專營到多家分營，也正是這種轉變造就了澳門博彩業新的輝煌。獨家專營制的終結也在微觀上改變了澳門的博彩業生態。

2004年5月18日，澳門首家美式賭場金沙娛樂場開幕。與當時只能賭博的老葡京相比，金沙的氣勢顯得更為現代恢宏。面對外資咄咄逼人的進攻，賭王何鴻燊于2005年在一塊10萬平方米的地皮上建起了澳門首座大型主題旅游公園“漁人碼頭”，嘗試多元化經營。永利度假村就是在這個時期踏入澳門的。

令人不曾想到的是，深謀遠慮的史提芬·永利當年竟差點與這座“機會之城”失之交臂。

機會之城

被稱為“拉斯維加斯之父”的史提芬·永利早在1983年就曾踏足澳門。“每個在這行業工作的人都對澳門感興趣。”他如此解釋。1996年，何鴻燊擺出主人的姿態，以對等控股的方式邀約合資建立永利名下的Mirage度假酒店品牌。碼頭才剛剛完成填海，史提芬雙腳站在一片沙灘上，無法想象這個歷時3到4年的工程在澳門回歸后會變成什么樣，于是他第一次謹慎地對澳門說了“No”。

“非常神奇，五年后我得到了同一片土地。”史提芬對《環球企業家》說。后來，當澳門政府打算向外資開放博彩業并向永利張開雙臂時，他驚喜不已。但這片土地依然來之不易。此前，它被分割成6塊，四塊歸澳門政府，其余兩塊為何鴻燊所有。“我打算買你們的土地。”史提芬·永利向前往拉斯維加斯的何鴻燊提出。何答應考慮一下。第二天，澳門博彩控股有限公司（SJM）行政總裁蘇樹輝打電話給永利，提出了1億美金的要價。

據史提芬·永利表示，當時SJM剛獲得土地所有權，且未付分毫。言下之意是SJM要價過高。于是，他打電話給澳門特首何厚鏵。“我需要何厚鏵幫我拿到土地。”他說。“Tssk， ahh！（嘖嘖，哎喲）”電話里傳來這樣的反應，“聽起來好像在說‘好，交給我吧’，我想他去找何鴻燊了。”史提芬·永利回憶。最終，他以6000萬美元拿下了土地，其中4200萬美元用于購買澳門政府所屬土地，其余1800萬美元用于購買另外兩塊。

回報是明顯的。自2006年9月開張到2010年，永利澳門的稅息折舊及攤銷前利潤已達14億美元，銷售額則達到54億美元。2010年第四季度收入增長79%，凈收入超過雙倍，增幅遠高于永利拉斯維加斯。這在一定程度上歸功于澳門博彩業整體快速發展。面對如此漂亮的業績，史提芬·永利甚至公開宣稱，考慮未來幾年將總部搬到澳門。現在，每一兩個月他就會飛往澳門一趟。

作為本土老賭王，何鴻燊對此反應微妙。早間就有傳聞說他反對外資進入澳門。特別是，2009年博彩業整體低迷，有傳言稱何鴻燊抱怨道：“我們有幾間貴賓室已經不能保持正常運營了。當初澳門政府讓我把土地賣給了埃德森（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主席）和永利。”言語間頗有悔意。面對拉斯維加斯的“入侵者”，何鴻燊的老葡京顯得有些陳舊落伍了。于是，何鴻燊不惜投入重金奮力直追。如今，金色蓮花形狀的新葡京樓頂已成為澳門地標性建筑，就矗立在永利酒店對面的街上。

對于何鴻燊這個巨擘，史提芬·永利卻表現出惺惺相惜的大度，稱何鴻燊是自己值得敬佩的好朋友，正是因為何的支持才得使澳門發放外資經營許可由兩家增至三家。“他今天一個月的生意可能比十五年前一年的生意都大，”史提芬·永利說，“所以他感不到競爭，反而獲得了好處，我們是好鄰居。”他強調，澳門有二十幾家賭場，而永利只是其中一家。

但事實上，他無一刻不緊盯著對手，幾年前他曾經擺弄著一塊231克拉的梨狀鉆石，不無得意地向一位美國記者宣稱它遠好于何鴻燊那顆218克拉的鉆石。他還曾用“低能”來形容美國地產大亨唐納德·特朗普，并戲稱金沙主席謝爾登·埃德森為“脫線先生”（Mr Magoo）。對此，他如今會釋然一笑，把多年和謝爾登的恩怨稱為“小孩子吵嘴的把戲”。

或許永利在澳門先勝一籌的表現，讓他顯得更為篤定。因為資金流遭遇金融危機影響，金沙在澳門的項目曾幾度擱淺。而永利又先其一步在香港成功上市。不過，掩飾鋒芒，謙卑與人為友，的確是史提芬·永利“澳門生意經”第一課，這是他從頗為了解中國的美國前總統老布什那里學來的。

那是在2001年秋天，史提芬·永利的老朋友老布什和夫人芭芭拉去拉斯維加斯拜訪他。“史提芬，你真想進入澳門嗎？”老布什問，“那我告訴你一些我所知的，可能是反直覺的東西，因為這和你以往的環境都不同。”接下來，兩人在史提芬·永利家的圖書館聊了將近一個小時。“中國傳統是關系為主導。他們喜歡規劃，喜歡考慮事情并且做出計劃。所以在中國，要知道規劃是什么而且你如何能滿足。”老布什建議。

史提芬·永利從中受益匪淺。“他（老布什）的教誨后來證明都是正確的。”史提芬在接受《環球企業家》采訪時回憶說。他努力與中國政府保持良好關系。他向何厚鏵表態：任何事情只要對澳門有益的，就對永利有益。為此，已經六十多歲的他開始學習中文—他要了解澳門這座博彩歷史比拉斯維加斯悠長得多的城市。澳門永利還不斷增加中國人在公司的持有權。幾年前，史提芬·永利甚至在拍賣會上花1000萬美元買回一個中國明朝稀有銅釉花瓶古董。他的解釋是“為中國買回放在澳#8202;門”。

在賭與非賭之間

是的，謙卑而高傲、審慎而大膽……10歲起就浸潤在拉斯維加斯的史提芬·永利身上，看不到絲毫賭徒的特性。

他的父親是個嗜賭如命的賭徒，46歲那年在心臟手術中死在手術臺上，給史提芬·永利留下了一個賓果（一種賭博游戲）營業廳和35萬美元賭債。那年，史提芬·永利21歲。4年后，他與妻子、1960年邁阿密海灘小姐伊萊恩·帕斯卡帶著年幼的女兒來到拉斯維加斯。這座賭城的面貌注定要被他改變。

不過，他坦言拉斯維加斯吸引他的并非賭博。“我是一個發展商、設計者，只有博彩業的盈利才足以讓我去建造更奢華、更富于想象力的建筑，我總夢想也許下一個建筑會是我最滿意的。”他對《環球企業家》說。

拉斯維加斯于1905年建市。1931年美國大蕭條時期，為了渡過經濟難關，內華達州議會通過了賭博合法的議案。此令一出，幾乎一夜之間，市區賭場紛紛成立，數百家賭場和6萬多個吃角子老虎機日夜開業，其氣派堪與蒙特卡洛相比。然而，在不少公眾看來，它卻是一座充斥著奢靡和腐朽的十足的“罪惡之城”。到1960年代末，關于“拉斯維加斯何去何從”的反思已經悄然而起。

1967年，永利夫婦買進了“邊境賭場”3%的股份。然而，僅3個月后便意外告終。1968至1972年間，他還經營了一家葡萄酒和烈酒進口公司。最終改變其個人命運并進而改變拉斯維加斯城市圖景的卻是1971年的一項商業決定。他與霍華德·休斯進行一項重大房地產交易，將拉斯維加斯地標之一的“金塊酒店”轉化為以豪華及貼心服務見稱的四鉆級度假村。18年后，他再接再厲，投巨資打造了旗艦酒店項目夢幻金殿。1989年11月，夢幻金殿正式揭幕，其人造火山爆發以及南海景觀主題，不僅推動了120 億美元的建設熱潮，還令拉斯維加斯躍升為全美第一旅游景點及增長最迅速的城市。他藝術地改變了拉斯維加斯的業態。正如美國參議員哈里·雷德所言“他把自己的夢想變成藝術作品，拉斯維加斯就是他的畫布”。

審慎而大膽地把握機會，這是他成為拉斯維加斯無冕之王最鮮明的個性特征。有人這么形容他：只要和他呆在一起超過5分鐘，你就會發現他能迅速而精準地看出他想要的。

在澳門，他這種性格再次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示。澳門政府2001年9月開始要求各方提供投標方案時，永利拉斯維加斯還處于建設中。壓力是顯而易見的。這是42年來他第一次在未完成一個項目前又開始新的，這并不符合他一貫的穩妥作風。“我答應何先生建一個漂亮的酒店。我借貸36億元，要保證有效用在拉斯維加斯和澳門的建筑，這兩處相距七八千公里，我們需要在新的語言、新的環境下招募到合適員工。”他指出當初的焦慮所在。華爾街也并不看好。不過，史提芬·永利不在乎。他敏銳地意識到澳門是無法抗拒的機遇。

這筆“理性之賭”已經讓懷疑者緘默。在次貸危機中，盡管永利集團股價也曾下跌過75%，但遠不像競爭對手那么糟糕。比如，史提芬的老對手金沙集團股價下跌超過90%，其主席謝爾登·埃德森財富急劇縮水，跌出美國富豪榜前三甲。在澳門，金沙的工程項目一再拖延，而永利澳門卻搶先一步在香港上市。

史提芬·永利又是謹慎的。他保持良好的資金平衡，遠離危險的底線。他說：“你必須對這樣的時刻有所準備。”“有備無患， 擁有足夠的資本，不要降低、改變你的服務水準，或者炒掉你的員工。這樣繁榮的時候多賺錢，困難的時候少賺錢或者虧損，但是你會度過危機，并知道以后會好起來。”這就是他的信條。

在賭與不賭之間，他拿捏得很巧。1989年夢幻金殿開張時，美國經濟正處在低迷狀態。有批評者大膽預測他會一敗涂地。結果是，他賭贏了，而且贏得很大！ 2007年次貸危機爆發后不久，在美國經濟的哀鴻聲中，永利投資23億美元的萬利酒店（Encore）逆風開張。今年4月，有消息稱永利正與全球最大的網上賭博公司“撲克之星”合作，準備進軍該行業，而很久以來，他卻是反對網上賭博的。這再次展現了他的審慎與大膽。

然而，他也并不總是順風順水。2000年，他傾力打造的夢幻金殿被大鱷式富豪科克里安的美高梅以66億美元惡意收購。對此，史拉芬·永利“看得很開”。他否認說遇到了麻煩，而只是因為決定重新開始新公司，需要資金投資。在他看來，他的職業生涯一帆風順，任何糟糕的經歷都轉瞬即逝，即使是人人都面臨金融危機恐慌的時候，他依然能夠保持淡定。因此，在澳門賭場紛紛裁人的時候，永利不變，保持員工餐廳和對外餐廳一樣的水準，并且酒店還新添置了幾輛勞斯萊斯。

細節強迫癥

永利在澳門經營兩家酒店，分別為2006年9月開張的永利澳門和去年4月新開的萬利酒店。兩座連通的度假酒店中囊括了一切享樂：奢華的購物名品一條街，米其林星級的意大利美食，眩目的音樂噴泉表演池和繽紛多姿的吉祥樹、富貴龍表演。這符合史提芬·永利一貫的風格，當年他就是以一系列大膽、美輪美奐的設計造夢拉斯維加斯，使其由單純的賭場轉化成了一個著名的旅游度假勝地。

不過，和澳門奢華、時尚的酒店環境相比，史提芬·永利偏安于酒店后樓二層不大的辦公室布局相當簡樸。或許這可以讓他更專于思考，在這個紛繁熱鬧的行業保持理性的判斷。

這就是史提芬·永利。他喜歡熱鬧，也喜歡恬靜。他往一個似乎注定很俗的行業注入了眾多高雅的元素。從中，人們能夠看到中與西、現代與古典的融諧，甚至是靈與肉的渾然一體。

史提芬·永利喜歡藝術。他花6000萬美元購買了畢加索的《Le Rêve》（夢）。他喜歡一個人靜賞，仿佛大師的畫境最好詮釋了他所有的夢想。他甚至有些癡迷。到別地度周末前或者是周日晚上回到家時，他都會到擺設有藝術品的酒店去，用心靈去觸摸畢加索、去對話凡高……他打算在自己的多家酒店里擺放更多的畫作。或許，他希望用藝術去升騰藝術，因為他從不把自己的酒店當作單純的盈利工具。或許，在他看來，娛樂場的感官刺激需要用藝術的精神去中和與慰籍。

這種遠遠超脫于博彩的感悟顯然并非受他父親的影響。不過，他的確從父親那兒學到了重要的一課—對客戶細致入微的尊重和服務。他親眼看到父親炒掉了一名優秀雇員，因為那位員工把一對最好的老客戶稱為“呆子”。這對他影響至深。永利一直為客人提供最好的體驗—博彩、餐廳、購物、表演、俱樂部，并因此贏得了贊譽。他說：“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上帝就在細節中。”在他看來，所有細微的事情匯聚起來，就是客人所能享受到的愉悅服務。

永利澳門酒店是亞洲首間拉斯維加斯式的度假酒店。永利澳門有超過1000間客房及套房，房間配備永利獨有的舒適雙人睡床，配以精細的埃及棉織床上用品。憑窗眺望，美輪美奐的迷人景色盡收眼底。置身永利和萬利這兩座風格獨特的酒店大樓，賓客可盡情體驗華麗的客房與套房、高雅頂級餐廳、奢華精品名店、幽雅的理療中心，以及繽紛多姿的娛樂項目與設施。永利及萬利還傾力打造全澳門最尊尚的購物體驗，其名店購物區匯集了全球頂尖時尚與珠寶品牌，并提供限量版精品，讓顧客盡享奢華購物體驗。在這里顧客還可以品嘗到各式美食。

奢華背后，浸透著史提芬·永利對細節的強迫癥般的關注。就在永利澳門開業前幾個小時，他跑到名店街走了一趟，立馬要求將大理石地面全鋪上紅地毯，因為女孩子的高跟鞋走在上面會發出噪音。在飲食方面，他希望做到全中國最好的中餐。于是，譚家菜的傳人被他從北京挖到了澳門，米其林意大利餐廳il Teatro、久負盛名的日式料理岡田也落戶澳門永利。

在永利，博彩區和休閑娛樂是分開的，賭桌都隱匿于酒店的中庭，以免破壞了酒店整體優雅、華麗的氣息。史提芬·永利還經常會跑去問周圍女性的看法，因為女人對細節敏感，她們會把美好的體驗傳頌給更多人。

他對細節的執著是有名的，因此被人們稱為“微觀經理”。他會告誡相關管理人員“不要在菜譜上使用公眾不理解的任何時髦詞語”。在27億美元打造的萬利酒店，從波浪形陽傘到枝形大燈和椅子，幾乎所有東西，都由專門設計師專業量身設計。有一次，萬利酒店新開一個飯店。史提芬·永利躬身親臨，在每把椅子上都試坐了一遍，并和他的飯店顧問一起共同討論菜單。

他如此詮釋他的理念：當我們去很棒的地方，我們喜歡人性化、便利，喜歡那些優雅處所帶來的私密性，這是為什么大多數人喜歡去有品位的小空間，而不必要非常大。細節也往往是被人們忽略的最基礎的東西，住酒店意味著床是否舒適、床單是否干凈，甚至是一朵鮮花，一個快樂的員工。

莊子說“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出于斯而超脫于斯，這就是史提芬·永#8202;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