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誤讀里的中國

不論是600年前鄭和的“和平之旅”，還是如今北京到約翰內斯堡朝發夕至的航班，都已經說明地理距離不是阻礙中非交流的最大障礙。中國和非洲這兩個地球上相隔最遠的文明總在嘗試了解對方，卻似乎總是對對方的聲音聽不分明。

在非洲工作，不論在哪個國家，總能聽到一些在非洲人中廣泛流傳的關于中國的誤讀。很不幸，一些中國人聽起來覺得匪夷所思的誤解正是目前許多非洲人對中國和中國人的唯一了解。

兩個“圈子”

誤解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了解、理解的不夠。一方面，因為語言不通、思維方式迥異等原因，許多非洲人不知道如何和中國人溝通，只能在一句中文的“你好”后羞澀地微笑，再也沒有深入交流；另一方面，中國人“葉落歸根”的思想讓許多人只是將非洲當作臨時旅館，將非洲人當成擦肩而過且永不再見的“點頭之交”，不屑于對非洲和非洲人有深入了解。

就連許多中國老板也不愿多和當地雇員打交道。他們的邏輯是，“你把活干好，我給你工資，此外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不止一個中國人和我說過，“和非洲人怎么交朋友?”

在非洲，最常見的是華人圈子內部各種文體活動搞得紅紅火火，中國人和中國人很快就能認識了解，而非洲人要想進入這個圈子，十分困難。每到周日，非洲人進教堂，教堂是整個社區交流的平臺；而中國人去羽毛球館打球，在那里哼中國小調、談國內新聞。

工地上的“囚犯”?

在肯尼亞人看來，非洲國家工地上修筑公路的中國人是被中國罰來到非洲做苦工的。因為中國建筑工人的工作勁頭高得令人難以置信，“只工作、不休息，還常常加班干活，很少和當地人交流”。

在肯尼亞，人們習慣于嚴格遵守上下班作息時間，并為自己應得的休息權利據理力爭。在他們看來，上班時認真工作，下班后盡情放松，周日去教堂，這才是最好的生活狀態。

正如非洲諺語所說：“白天是用來工作的，夜晚是用來休息的”，加班很難被理解。如果非得讓雇員加班，那必須在征得他本人同意后給他調班補休或給加班費。而即使有加班費，許多人也不愿加班。

我們的一個清潔工雇員曾經拿著《肯尼亞勞動法》來找我們，質問為什么在肯尼亞的公休假日仍然要求他加班，即使是給三倍工資他也不愿意。

中國施工隊引以為榮、引以為傲的“中國速度”“中國效率”在一些非洲人看來不可理喻：干活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如果為了干活而犧牲自己的生活那還有什么意義呢?

要“雨”，還是要“路”?

很多非洲人認為，中國人幫非洲國家修路時，為了按時完成工期，他們在雨季時使用巫術驅雨，所以有中國人修路的地方雨水就少了。

對非洲當地施工隊而言，最影響工程進度的就是一年中的雨季。雨季一來，工程就要停工，所以常常耽誤工期。但他們觀察到，不管工程項目多么艱難、工作環境多么惡劣、雨季多長，在非洲國家承擔建設項目的中國施工隊一般都能按時或提前完工。這是為什么?

其實，中國工程隊干活賣力，吃得了苦，并且技術熟練，即使工程項目在雨季有耽擱，也能在旱季時把進度補回來。

但在非洲當地人看來，似乎中國人干活時雨就少，所以他們能按時完工。再加上非洲媒體對中國人工降雨和驅雨技術應用的報道，很容易讓“中國人能驅雨修路”的誤讀看起來更真實。

在烏干達和肯尼亞，都有當地人認真地對我說，中國人為我們修路這很好，可是我們也需要雨水來放牧我們的牛羊，你們能不能把雨水還給我們?“在‘雨’和‘路’之間做選擇，這對我們來說真是個又艱難又殘酷的選擇啊!”

“李先生，你的雙節棍呢?”

很多非洲人相信，中國人人都會功夫，許多人能踏在竹子上飛來飛去。許多非洲人知道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中國人是BruceLee(李小龍)，因此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中國人一定都姓李，都會功夫，隨身帶著雙節棍。

走在路上，常有人和我打招呼“李先生，你好嗎?”“李先生，能看看你的雙節棍嗎?”

一次走在鬧市，一個正在招攬客人的小巴車售票員攔住我，非得讓我教他幾招功夫，理由是：中國人都能踏著竹子飛來飛去。

許多內羅畢貧民窟里的孩子在談到中國時唯一知道的是中國的功夫電影。每當看到東方臉孔時，他們就會一邊頗有架勢地擺出功夫造型，一邊興奮地高喊“Bruce Lee、Bruce Lee”。

去問問每一個學習空手道、跆拳道的非洲兒童，絕大多數人的初衷都是要學中國功夫，只是因為在當地找不到功夫學校才“屈就”于空手道和跆拳道。事實上，許多非洲人在選擇空手道、跆拳道進行訓練時，并不知道它們與中國武術的區別。

頻繁換人的中國足球隊?

很多非洲人的印象中，中國足球隊之所以在國際比賽中得不到好名次，是因為他們利用“中國人長得一模一樣”這個特點隨意場上場下擅自換人，而被裁判懲罰。

足球在許多非洲國家是最受歡迎的體育運動，足球比賽也是許多人最愛收看的節目。可非洲人很少能見到中國足球隊出現在重大賽事的比賽中。許多人不理解，為什么經濟發達、政治強大的中國在足球賽場上總是得不到好成績?

和在非洲工作的西方人相比，中國人一般埋頭干活，又不通當地語言，所以與當地人接觸不多，于是許多非洲人覺得中國人模樣相似，唯一的區別只有“戴眼鏡的”和“不戴眼鏡的”。

這則看起來“假得離奇”的誤讀在肯尼亞竟然擁有眾多信眾，讓人覺得好笑。

我們的司機曾一臉嚴肅地告訴我這則說法，并向我求證。即使和中國人相處了好幾年，他也還是選擇相信，因為“人人都這么說”。

中國使用嚴刑峻法，沒人敢去中國旅游?

在非洲有傳聞，旅客在入境中國過海關時，常有人往他們的手提包里塞毒品。而在中國一旦被發現藏毒，就會被判死刑，所以沒人敢去中國旅游。

近些年，屢屢有非洲人在中國因攜帶、走私毒品而被判刑的報道出現在非洲媒體，每次都會引起關注和討論。再加上西方媒體對中國不尊重人權、法律制度不健全的指責，讓許多非洲人以為中國使用嚴刑峻法，審判隨意。

于是，去中國旅游在一些非洲人的觀念里成了要冒很大風險的一件事。

在埃塞俄比亞時，一個當地人問我，為什么中國人要陷害非洲人?為什么要往他們的行李里放海洛因?

肯尼亞的《今日肯尼亞》報今年還曾特意登出一篇由去過中國的記者撰寫的文章，就肯尼亞人中普遍流傳的諸多誤讀，比如，中國城市里多是城堡建筑、北京大街上主要是自行車、中國人痛恨美國人、中國人和日本人是一回事、“中國制造”都是便宜貨等進行澄清。

讀完這些誤讀，你可能會笑話非洲人，怎么連違背基本常識的事都相信?但你可曾反思，中國人中也流傳著“非洲終年炎熱、疾病肆虐”“非洲人又笨又懶”這樣的說法，而它們在非洲人，或是到過非洲的人看來同樣匪夷所思。

從這些誤讀和誤解中，我們既可以看到中非文化差異，也可以從中思考和探求中非進一步交流和溝通的方法。

(作者系新華社駐非洲記者)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