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吉詩異文略考

摘要：《全唐詩》李賀詩中有不少詩都存在著異文，這在一定程度上有礙于詩文的理解，本文從中選取了八處來作考釋。

關鍵詞：李賀詩《全唐詩》異文

作者簡介：王燕，女，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上古漢語。

[中圖分類號]：H109.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9-0137-02

《全唐詩》收錄的李長吉詩中，不少詩篇都存在著異文，這在相當程度上影響讀者的閱讀和理解，本文從中選取了一些來作考釋，以期更好的理解賀詩。

1、席羈—席箕

《塞下曲》“秋靜見旄頭，沙遠席羈愁”。《全唐詩》“羈”下有異文。“羈”一作“箕”，按，此處當作“箕”為是。

《漢語大詞典》“席箕”：塞北牧草名，亦稱塞蘆，可飼馬。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支植下》：“席箕，一名塞蘆，生北胡地。古詩云：‘千里席箕草。’”

清·王琦等著的《李賀詩歌集注》云：“席羈愁”：姚經三注，坐臥羈愁之席……劉須溪曰，如箕踞坐也；楊升庵曰，恐是塞上地名；焦弱侯曰，草名。琦按：數說之中，焦說是也。

《塞下曲》是一首敘寫邊塞的詩。上文亦有胡角、北風、青海、青冢等具有典型塞北標志的詞為證。故“沙遠席羈愁”一句中當用“席箕”為佳，表塞北牧草名，與整首詩的格調保持一致。

2、泣—汲

《染絲上春機》“玉罌泣水桐花開，蒨絲沉水如云影”。《全唐詩》“泣”字下有異文，“泣”一作“汲”。按，此處當作“汲”。

“泣”：《說文》“無聲出涕曰泣”，它的引申義也多是眼淚、憂傷之類；“汲”：《說文》“引水于井也”，引申為打水。

在這里確定用“汲”還是“泣”，首先要弄懂“玉罌”的意思。“玉罌”是指“汲水瓶的美稱”或“玉瓶”，無論取哪種意義，總歸是對一種瓶子的稱呼，那么很顯然，當用“玉罌汲水桐花開”為佳。

3、著—看

《詠懷二首》其二：“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全唐詩》中“著”下有異文。著，一作“看”。按，此處當作“著”。

著：撰述（《漢語大詞典》注釋五）。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仆誠以著此書，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后漢書·延篤傳》：“能著文章，有名京師。”唐·韓愈《感二鳥賦》序：“讀書著文，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

看：《說文》：晞也，從手下目。意即我們現在所謂看書的看。

一曰著書一曰看書，在這里之所以產生這樣的異文，我認為這與對“日夕”一詞的理解有一定的關系。“日夕”包含有“傍晚”和“朝夕”之意。

“日夕”：1、傍晚。語本《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臣意復診之，曰：‘當旦日日夕死。’即死。” 司馬貞《史記索隱》：“言明日之夕死也。”晉·陶潛《飲酒》詩之五：“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2. 日夕猶“朝夕”，時間詞，非言日之夕。《文選·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署行議年，日夕于中甸。”李周翰 注：“考吏行之殿最，議年谷之豐儉而奏于天子，使朝夕盈于畿甸之中也。”唐·劉長卿《初至洞庭懷灞陵別業》詩：“長安邈千里，日夕懷雙闕。”杜甫《柴門》：“山荒人民少，地僻日夕佳。”“人民”與“日夕”對文，“人民”為平列詞，則“日夕”亦平列詞，猶言“朝夕”，非言日之夕也。

《唐詩鑒賞辭典》中提到：“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傍晚著書完畢，發現頭上白發忽然象霜似的落下一絲，感到很震驚，不禁感慨萬千。“著書”大約就是寫詩。據前人記載，李賀每天都要騎著毛驢外出游覽，遇有所得，便寫在紙上，投入身邊錦囊中。晚上燈下取出，“研墨迭紙足成之，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李商隱《李長吉小傳》）

清·王琦等著的《李賀詩歌集注》中在這首詩后面也提到：長吉每旦騎驢出游，遇有所得，即書投錦囊中，及暮歸，足成之。所謂日夕著書，是其事也。

從這些記載可推斷此處的“日夕”應指“傍晚”之意。再結合前人對李賀生活習慣的描述，可知此處“著書”應該是指寫詩，故當用“著”為適。

4、重—復

《代崔家送客》“恐隨行處盡，何忍重揚鞭”。《全唐詩》“重”下有異文，“重”一作“復”。按，此處“重”“復”皆可。

重，“再也”：《廣雅·釋言》；《史記·李斯傳》“面諛以重陛下過”《索隱》再也；《楚辭·離騷》“又重之以修能”，王逸注；《戰國策·魏策一》“重家而已”，鮑彪注。重，“猶復也”：《史記·刺客列傳》“重自刑以絕從”，司馬貞《索隱》。

復，“重也”：《廣雅·釋詁四》；《詩·大雅·桑柔》“是顧是復”朱熹《集傳》：《左傳·桓公十七年》“復惡已甚矣”，《玉篇·彳部》。復，“又也、再也”：《論語·雍也》“如有復我者”皇侃疏；《慧琳音義》卷三十三“信復”注引顧野王曰；《資治通鑒·周紀三》“毋復言”胡三省注，再又也。《史記·刺客列傳》：“于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

在這首詩中詩人想說的在送客人離去的途中，擔心路走到盡頭，怎么忍心再用鞭子催促馬快速前進呢。表達的是作者的一種不忍分別的感情。在這里“重”“復”都能表達此意，故均可。

5、猶—獨

《示弟》“病骨猶能在，人間底事無”。《全唐詩》“猶”字下有異文，“猶”一作“獨”。按，此處當作“猶”。

“猶”：還；仍。《詩·衛風·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唐·杜牧《泊秦淮》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該詩主要是寫自己落魄歸來和家人團聚，既有悲苦也有欣慰。這兩句是說盡管我身體不好，病骨支離，現在還能活著回來，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于人世間，什么卑鄙齷齪的勾當沒有呢？

在這里“病骨猶能在”這句作者想表達的是一種欣慰之情，而如果用“獨”，則不能很貼切的傳達出作者對這種病體仍還所感到的欣慰。所以在這里我認為當用“猶”。

6、差池—參差

《江樓曲》“蕭騷浪白云差池，黃粉油衫寄郎主”。《全唐詩》“差池”下有異文。“差池”一作“參差”，按，“差池”“參差”皆可。

清·王琦等著的《李賀詩歌集注》在該句下注：差池，猶參差。云差池，謂云勢迭起。《漢語大詞典》“差池”：猶參差，不齊貌。《詩·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馬瑞辰《通釋》“差池，義與參差同，皆不齊貌。”《左傳·襄公二十二年》：“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杜預 注：“差池，不齊一也”。唐·杜甫《白沙渡》詩：“差池上舟楫，杳窕入云漢。”

由以上可知在此“差池”“參差”皆可。

7、金窠—金科

《沙路曲》“獨垂重印押千官，金窠篆字紅屈盤”。《全唐詩》“窠”下有異文。“窠”一作“科”，按，此處當為“窠”。

清·王琦等著的《李賀詩歌集注》“《舊唐書》：賜牟尋印，鑄用黃金，以銀為窠，文曰‘貞元冊南詔印’。《通鑒·唐紀》：以祠部郎中袁滋為冊南詔使，賜銀窠金印，文曰‘貞元冊南詔印’。觀二書所云，知所云銀窠金印者，是以金為印，而印文空白之處，以銀為之也。金窠則以純金為印。‘紅屈盤’為印文。”

《漢語大詞典》“金窠”：金印印文空白的地方；“金科”則指法律；法令。《南齊書·武帝紀贊》：“威承景歷，肅御金科。”引申為規則。

結合前后文，“重印”、“篆字”、“紅屈盤”可知此處當為“金窠”。

8、籠媒—龍媒

《艾如張》“隴東臥穗滿風雨，莫信龍媒隴西去”。《全唐詩》“籠”下有異文。“籠”一作“龍”，按，當作“籠媒”。

《漢典》“籠媒”：被人用來誘捕鳥類的鳥。捕鳥者把關著鳥的籠子放在野外，利用其鳴聲來引誘其同類的鳥。清·王琦等著的《李賀詩歌集注》：“籠媒，取雛鳥畜之，長乃馴狎，籠而置之壙野，得其鳴聲，以招集同類而掩取之。《西京雜記》：‘茂陵文固陽善馴野雉為媒，用以射雉。’是其事也。”

“龍媒”：《漢典》有四個解釋，分別是駿馬、俊才、土龍、唐御馬廄六閑之一。這四個解釋沒有一個和“籠媒”意義接近，也即“籠媒”“龍媒”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詞。

考察整首詩，作者是勸告小鳥要謹慎，認清事實，否則易掉入捕鳥者的陷阱，從而抨擊現實的險惡。這句話作者是說：東邊的稻田里禾穗倒伏，可以夠你尋找食物了，雖然在東邊的田壟去尋找食物要經受風風雨雨的侵襲，但你千萬不要聽信籠媒的呼喚，飛到西邊的田壟去。聯系作者表達的意圖，可以確定在此處，當用“籠媒”為確。

而且考察“籠”“龍”二字，“籠”《廣韻》盧紅切，平東，來；“龍”《廣韻》力鍾切，平鍾，來。兩字同屬來母，且東鍾二韻對轉，即二字存在音近關系，在傳抄過程中出現差誤也是有可能的。

參考文獻：

[1]全唐詩第十二冊. 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一版.

[2]王琦等.李賀詩歌集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中國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編纂處編纂出版發行，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3.

[4]宗福邦 陳世鐃 蕭海波.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