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昆劇中的女性出家人形象多以尼姑和道姑而存在。她們的作用很多是用來插科打諢作為一個配角,推動情節發展,如《牡丹亭》中的石道姑。而《孽海記》中的小尼姑色空以及《玉簪記》中的道姑陳妙常是劇中的主角,兩者同為出家人,同樣“凡心轉盛”,卻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關鍵詞:昆劇對比分析孽海記玉簪記出家人
作者簡介:周立言(1987-),蘇州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攻方向,昆曲及中國古典戲曲研究。
[中圖分類號]:J614.9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9-0121-02
昆劇中的女性出家人形象多以尼姑和道姑而存在。這些角色或用于插科打諢,豐富劇情,推動情節發展,如《牡丹亭》中的“石道姑”;或用來表示女性為追求愛情,不惜沖破世俗的阻力,掙脫戒律的束縛,無視封建禮教和封建道德對人們的影響,如《孽海記·下山》中“思凡”的小尼姑色空,《玉簪記》中“月夜琴三弄”道姑陳妙常。
對于石道姑這個人物形象,徐朔方教授在《<湯顯祖集>前言》中,說:“派去教育她(指杜麗娘一筆者注)的陳最良和為她驅病的石道姑都是鬼蜮一樣的人物。”愚以為這樣的評價對石道姑來說并不太公平。石道姑這個人物就其本身來說是個悲劇人物。因為“生為石女”,雖然是她生得“形端表正”,“外像兒毛施淑姿”,卻只好“守貞志滿”,“守娘家孝當竭力”。后她母親百般托人說媒,賠錢嫁女,在她的新婚之夜,她也曾嘗過“鳴鳳在竹”之樂,終因自身原因“為人所棄”。經歷了這些的石道姑雖然也幾次三番想自絕于人世“幾番待懸梁,待投河”,可是終究活了下來,并且沒有心靈扭曲,在杜麗娘和柳夢梅的愛情中,她是堅定有力的同情者和直接支持者。這個道姑的角色和以往的道姑角色迥然不同,她因先天缺陷被封建社會拋棄,轉而幫助一個封建體系的對立者、勇敢追求自己愛情的杜麗娘,這個角色插科打諢中帶著一種“以情通天下”的思想,在豐富了劇情的基礎上也將這個角色表現得更加豐滿。
而《孽海記》中的小尼姑色空、《玉簪記》中的道姑陳妙常,和石道姑的角色是迥然不同的。這兩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出家人,同樣是“凡心轉盛”,同樣是遁入空門,這兩位也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
色空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對于未來并沒有太多的打算,縱使想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經,棄了木魚,丟了鐃鈸”“下山去尋一個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她還只是一個單純的少女,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蔡瑤銑在講述色空的這個人物的舞臺塑造時講到;“一個從小在尼姑庵長大的女孩子,生活環境單純,不會把男女之間的事想得很復雜,許多事情在色空的眼中是好玩,“見幾個子弟們游戲在山門下”,是很新鮮的事兒,“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覷著他”,少年男女偷看來偷看去的,純粹是好玩。這個羅漢“口兒里念著我”,那個羅漢“心 兒里想著我”降龍羅漢“惱著我”,伏虎羅漢“恨著我”,都是一個寂寞的小姑娘對著每天視而不見的羅漢雕像,突然有時間端詳起來,因而發現每個羅漢各有各的 表情,又是好玩的事兒。甚至“見人家夫妻們灑樂,一對對著錦穿羅”,跟自己穿的不一樣,也挺好玩的,因此天真就是這出戲的表演基調”。這段話是從表演的角度論述的,也從另一個側面講出了色空這個人物形象的特點:單純,向往愛情。她“思凡”,只是對如今的生活,對每日“與人家追薦亡靈,不住口地念著彌陀, 只聽得鐘聲法號,不住手的擊磬搖鈴擂鼓吹螺”的日子不滿,心中對充滿人間煙火氣的生活無端向往,想要“尋一個少哥哥”,而那個人是誰,相貌如何,她都沒有具體的想法,只是少女對愛情生活的一種憧憬,一種“思凡”的心情需要一個人去寄托,這和《牡丹亭》中杜麗娘有相似之處,一種“驀亂里春情難遣”的心境,急盼著有一個男子將這一腔春情收去,而這個人是誰,并不重要,只要他在恰當的時候出現了,便是可以的。
而陳妙常,這個冰清玉潤、風姿動人的宦門女子,在經歷了靖康兵亂,與母親逃難失散,流落金陵,等一系列不幸的家事國事,不得已入女貞觀做了道士。她和小尼姑色空一樣,遁入空門,都是“不得已”,這也就注定了她們從一開始對佛門的清規戒律就不是抱有敬畏之情,心理上還是少女的心境,雖然身已入空門,但心卻在紅塵中。當然作為大家閨秀,陳妙常能夠謹遵三從四德,遁入空門后,陳妙常開始也“苦守清規,謹遵教指”,“強將經卷壓凡心”。但對于一個正處于二八年華的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佛門只能身體上隔斷塵緣,而無法控制情欲。陳妙常聽師傅講經便“暗想分中恩愛,月下姻緣”,不能也不愿擺脫七情六欲。和色空相比,陳妙常是一個成熟的女性,她外冷內熱。作為官家小姐,端莊矜持謹記自己的身份,是從小接受的教育,所以她外冷;然而對于一個在亂世中漂浮,不得已才入道觀避難的佳人,怎不期待愛情的降臨?書生潘必正來得正是時候。
色空對待愛情的態度是有一種活潑的好玩心態。《孽海記·下山》本身就是一出好看的小丑戲,充滿著幽默詼諧,這也奠定了色空這個角色對待愛情的態度,隨緣,喜歡就可以。色空和小和尚的相遇,充滿著一種俗世的樂趣,沒有太多的情節,碰到,心靈相通,便高唱“男有心來女有心,哪怕山高水又深?約定夕陽西下會,有心人對有心人”,兩個人,一個”但愿生下一個小孩兒”,一個要“叫一聲和尚爹爹”,愛情水到渠成,沒有太多的心靈溝通。
而陳妙常不同,對于一個大家閨秀,即使愛情來臨,也是斷不能喜形于色的。和潘必正幾乎是一見鐘情,然而妙常一直在克制著自己。直到那“月明云淡露華濃”的夜晚,妙常整理冰弦,“細數離情曲未終”,排遣心中憂悶之情。而潘必正“閑步芳塵數落紅”,正好聽到妙常“月夜琴三弄”,兩人第一次正式的互通心曲,便是在這樣一個充滿詩意的月夜,更是以琴為媒,才子佳人用這樣一種高雅的方式讓琴聲為心聲,傳遞給對方。妙常是矜持的,并非出身宦門的小尼姑趙色空可以說出“但愿生下一個孩兒”“尋一個少哥哥”,而身為大家閨秀的妙常是斷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語言的,她一直都是端著的,即使眼前的潘必正是她心儀的男子,她也依然是端著的,縱然在無意中被潘必正說起“小生實未有妻”,她也趕緊說道“這也不干我事”,欲蓋彌彰的解釋,實在是傳遞給潘必正實實在在的信息了。同樣是一見鐘情,同樣是早已放心暗許,陳妙常的矜持和崔鶯鶯的矜持不同,崔鶯鶯的身份比陳妙常更為尊貴,是相國之女,所以那種小女子欲擒故縱,既想追求愛情又要端著的心態在她身上表現得更為明顯。陳妙常的矜持是一個顛沛流離的女子對自己的保護,是出身大家的她對自己身份的把持,是對自己即將追求的這份愛情的考驗和審視,她是理智的,理智地作出決定,理智地去判斷,理智地去試探,理智地去聽從自己的內心,然后義無反顧得去追尋。所以最后她唱出“把臉兒假狠,口兒里裝作硬。我待要應承,這羞慚怎應他那一聲? 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將一個女子的心態和盤托出,而這樣的心理是天真爛漫的色空不會有的,如果說色空只是一門心思地要離開仙桃庵,過上尋常女子的生活,那么妙常是實實在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該怎樣去做才是最合身份的。
綜上所述,雖然同時昆劇中的出家人形象,同是二八年華的懷春少女,然而也是同中有異,各人各面。由此可見昆劇文本藝術之多樣,舞臺表演藝術之精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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