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二十世紀最有影響的理論成果之一,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在文學批評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對文學領域的許多問題做出了獨到的闡釋。二十年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進入中國,對中國文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著名作家陳染也受其影響,在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身上始終滲透著弗洛伊德主義的影子。本文將通過對陳染成長經歷的揭示及其作品的文本分析來闡釋精神分析理論對陳染小說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精神分析弗洛伊德陳染
作者簡介:師杰,女(1986-),黑龍江哈爾濱人,碩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0-0018-02
前言
精神分析學說是由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在二十世紀前后創立的,其核心是通過洞察人精神活動的深層內容來分析人的心靈。近半個世紀以來,盡管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及其方法不斷受到后代批評理論的質疑,但是,不可否認它為探索人類精神領域開辟了一個全新的批評范式。此理論不僅僅局限于心理學領域,而且還建立在作家研究和文學文本分析的基礎上,使得他的理論在文學研究中也具有一定得適用性和說服力。因此,本文將以《私人生活》為例結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來分析陳染的小說創作。
一、運用弗式理論分析陳染的創作心理
弗洛伊德一直在探討作家為什么要創作,他創作的動機是什么這一問題。他認為作家同普通人一樣,在他們的無意識領域充滿了種種受壓抑的欲望。這些欲望構成了強烈的沖動,只不過“他舍棄了性的目標而轉向了他種高尚的目標”,【1】而作家的轉移就是投入到文學創作中,在創作活動中得到了一種欲望的宣泄。同時,強烈的情感會喚起早年經驗的記憶,這些記憶中不能實現的愿望在藝術創作中能夠得以實現。總之,弗洛伊德認為,“文學創作是欲望的表現,作家通過藝術創作形式使本能欲望經過改裝得到滿足和升華。”【2】這就是弗洛伊德著名的性欲升華說,同時也是對作家創作動機的揭示。因此,我們可以得知作家創作動機與作家潛意識里受壓抑的欲望和自身的人生經歷有關。所以,我將從這兩方面來分析陳染的創作動機,探究她意識深處所隱藏的欲望。
從陳染記事起,父母關系就非常緊張和冷漠,婚姻關系很難維持。要知道離婚在七十年代的中國普遍被看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一直到1979年,陳染的父母才結束了這段痛苦的婚姻關系。從此,陳染開始跟著母親相依為命,過著獨立的生活。因此,陳染自幼就缺乏父親的關愛,失去父親的關愛可以說是她一生的缺憾。不難看出,兒時經歷帶給陳染的是精神需求的極其缺乏,尤其是父愛的需求及安全感的缺乏。
當然,父愛對于陳染來說是缺乏的,但并不意味著她從未獲得過。在幼年也曾經得到過一絲父愛。在陳染的《爸爸也曾錯過》的詩中寫到,“我”離開了爸爸為“我”開墾的土地,鉆進了爸爸陌生的領域。為了爸爸的干涉,我曾偷偷抹過淚。但當爸爸看到我的耕耘后,他流淚了。從此,爸爸“天天注視我,等待我的果實,和我的年齡,一起成熟”。【3】在一次與記者的交談中,陳染也曾說過:“我熱愛父親般的擁有足夠的思想和能力覆蓋我的男人,這幾乎是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的一個最為致命的殘缺。我就是想要一個我愛戀的父親!他擁有與我共通的關于人類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體上的不同性別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別停止的地方,開始繼續思考。”【4】可以看出陳染潛意識里對父愛是渴望的,但同時對父親又是失望的。因此,可以說陳染小說中戀父、弒父情節的反復出現與陳染潛意識中的童年陰影是有關系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認為,作品是作家欲望受到壓抑而創作出來的產物,它記錄了作家的隱秘和痛苦記憶。童年時期陳染家庭關系的冷漠,青年時期愛情的背叛,成年時期婚姻的失敗帶給她的是深深地打擊。因此,她潛意識里所需要的這種愛直接作用于她的創作。
二、運用弗式理論分析文本《私人生活》
(一)戀父與弒父的矛盾
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戀父情結”幾乎遍及每一位女性寫作者,其表現形式多為我們熟知的“戀父”,但還有另一種形式,即“憎父”。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感,但它們所具備的心理根源是一致的,都來源于戀父情結。如果女兒渴望得到父愛,而自己的行為一直得不到父親的認同,甚至在父親那里遭遇重大挫折,戀父就會轉變為憎父,本來愛與恨也是相互依存的兩種情感。在陳染的小說中,一方面表現了主人公的一種“戀父”傾向,另一方面則恰恰相反,陳染更側重表現女主人公與父親的關系非常緊張,不是父親都是暴躁的、自私的,就是回避父親,在故事里制造一個巨大的父性缺失。
陳染的自傳性質小說《私人生活》就是作者親身經歷和感情經歷的真實寫照。主人公倪拗拗經歷了父母離異的命運,她與父親的關系相當緊張,有時候甚至憎恨父親。她說“父親并不關心我的事,他其實也不關心母親的事,父親只關心他自己”“他狂妄、煩躁與神經質”【5】,一個自私、狂妄的父親形象,在她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創傷。在她的夢中,這種感情更加強烈,夢中父親成為了一個囚犯,戴著鐐銬,被警車拉到一個永遠也不能回家的地方去了。后來,拗拗在憎父的心理驅使下想對父親進行報復。于是她把父親的褲子剪壞,這樣才能感到一絲快感。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男孩子都有弒父情結,女孩子則有戀父情結。但是,在陳染的小說中女主人公無父可戀,但這種情結又必須要獲得宣泄,人格才能獲得正常發展,所以,小說中的大男人與老師就都成了父親的替代品。在《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在父愛缺失的情況下,極其憎恨父親,但終究走不出戀父的情結。她在父親似的T老師身上找到了父親的影子,用T老師來彌補父愛的缺失。在倪拗拗十一歲的時候,T老師就已經二十八、九歲,他其實是父親的一個變體。憑借女性的直覺,倪拗拗感覺“多年來這種對立或敵對,也許這是緣于某種潛在的說不清的危險。”雖然,拗拗長久與T老師處于對立的關系中,但由于從小缺少來自于父親的關懷,最終,倪拗拗投入到了T老師的懷抱,同時也陷入她之前意識到的那種潛在的危險。她渴望T老師能夠給她父親般的關心和愛,這種信任正來自長久以來對缺失父愛的一種彌補心理,她企圖用與T老師的感情來填補父愛的空缺。
(二)同性之戀傾向的替代
陳染小說中不僅把大男人與老師當成父親的替代品,還運用同性情誼來彌補對父愛的殘缺與向往。弗洛伊德認為人的意識體驗有三層結構:意識、前意識、無意識。意識是與直接感知相關的心理部分,是結構的最外層,總的說來意識可以由語言來駕馭。前意識指的是“可以進入意識層的無意識”,即很少一部分思維活動通過集中注意力或別人有意引導而直接被感知,進入意識層的意識。而沒有直接通過前意識,只能借助各種偽裝以間接形式在意識中得以體現的這部分思維活動被弗洛伊德成為無意識,也叫潛意識。【6】正是由于陳染的經歷使得她潛意識里缺少愛、渴望愛,所以作為一個作家,陳染選擇了在作品中去極力地表現愛,通過這種途徑來宣泄情感,彌補她內心深處的創傷。但是,她對于父愛如此陌生而又如此膽怯,導致她作品中無父可戀、無父愛可寫,所以她將這種愛不禁地轉換成同性之愛。這樣可以獲得一種替代性的滿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醫治她的精神創傷,只不過有時宣泄的方式、表達的手段是變形的。
《私人生活》中的禾寡婦“祖上家境富有,知書達理,雖然家境衰落了,但是祖上的遺風依然使得她的骨血里透出一股沒落的貴族與書香氣息”。孤傲的倪拗拗從小失去父愛,使她的想法也總是為一般人所不理解,她習慣于孤獨。直到禾寡婦的出現,使倪拗拗把她當做精神支柱,來反抗父愛缺失狀態下的壓抑。拗拗與禾寡婦的關系也相當特殊。她悉心照顧拗拗,對她關懷備至。兩人的關系曖昧,并有身體接觸,甚至覺得與T老師的交往是對她的背叛和傷害。禾寡婦是個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女性,她溫柔、美麗,“我”在她的懷里感到溫暖和安全。“我”眷戀她的身體,也迷戀她充滿智慧的思想。禾寡婦沒有兒女,對“我”的照顧充滿了母性情懷。只要一見到她,“我”就感到安心,和她在一起,才能感到生活的快樂。大火奪走了她的生命,拗拗的心也一下子空了,但禾寡婦的影像仍會不斷地在倪拗拗的夢境或幻想中出現。倪拗拗之所以愛戀禾寡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類成熟女性比少女們的母親更能理解她們,她們從來不向少女們施加壓力,不試圖控制少女們的生活。在倪拗拗的成長中,禾寡婦的出現是對她從小在父愛缺失的情感下長大的重要的情感填補。
(三)母愛的填補
精神分析在進入文學批評領域之后的幾十年里,其關注的文學對象一直是文本的作者。弗洛伊德認為,藝術家的童年記憶和經歷對于藝術創作具有重要影響,一部文學作品是作者無意識心理的外在表達。陳染很小的時候就離開父親,常年與母親廝守,一直在母親的養育下成長,并且母親對她的創作有決定性的影響。因此,她與母親之間有一種深刻的默契。這位富有藝術氣質的母親可以說是陳染的守護神。陳染由衷地熱愛自己的母親,在小說集《潛性逸事》的扉頁上寫下“謹以此書獻給我的母親——我忠誠的朋友”。并且女性的共同命運使陳染在小說中把母女緊密聯系在一起,使她們之間有一種深切的認同感。
《私人生活》中也呈現出了倪拗拗與母親的這種認同。母親不僅關心拗拗的生理成長,更關心女兒的心理發展。她們相互鼓勵,相互依靠,成為彼此的精神支柱,這對倪拗拗父愛缺失是一種有利的填補。當T老師要母親帶拗拗去醫院檢查時,母親表現出的是極力地維護自己的女兒。當倪拗拗反抗父親而剪壞父親的褲子時,“母親并沒有立即喊我回家,劈頭蓋臉地教訓我一通。”這反映了母親對于拗拗的理解。同樣,倪拗拗對于母親的關愛也隨處可見。家里修建廚房,父親對母親請來幫忙的人大發脾氣,從那時起,拗拗發誓將來要嫁一個會建廚房的男人。
在《私人生活》中陳染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向我們層層剝開,無論是父愛的缺失與向往,還是同性戀傾向與母愛的表現,都是情感殘缺的彌補方式,她向我們展示了她內心最隱秘的情感世界。
三、陳染創作心理對于其小說的影響
陳染因為潛意識里的缺愛而表現愛,所以在她的作品中她極力描寫愛,可是為什么她會表現出有同性戀傾向的愛或與大男人之間的愛呢?
就像《私人生活》中倪拗拗,她與普通的女孩一樣渴望得到父愛、母愛和愛情,但隨著心理變化,她最終走向了具有挑戰性的愛。縱觀弗洛伊德理論,我們可以暫且把她對愛的需求界定為一種“焦慮”。弗洛伊德將焦慮分為三類:客觀性焦慮、神經性焦慮、道德性焦慮。任何形式的焦慮都會令人不舒服。因此,人們總是想方設法來降低或消除焦慮。自我的工作就是應對焦慮,為了降低客觀性焦慮,自我必須有效應對物質環境,使用弗洛伊德的“自我防御機制”。【7】弗洛伊德認為有的自我防御機制有兩個共同點:一個是他們扭曲現實;另一個是他們在潛意識水平操作。轉移是用一個對象去取代引起焦慮的對象。當轉移表現為用非性欲目標取代性欲目標時就叫做“升華”。弗洛伊德說,本能的升華是文明進步中特別顯著的特征。陳染也使用了轉移這一機制來應對焦慮,她選擇了文學創作,把自己害怕的焦慮在作品中表現出來。并且在文學創作中往往表現出一種反向追求,因為渴望而回避,因為需要而替代,因愛而生恨,因此她在作品中追求一種不被大多數人接受的愛或極端的愛,當然,這也與女權主義色彩有關。于是,陳染通過這種不同凡響的作品表達來平息自己心理的苦楚以及內心的矛盾。
結論:
綜上所述,陳染的創作心理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的一種反映。她創作動機與潛意識里受壓抑的欲望與自身的人生經歷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因此,她才創作出一個個讓人震撼的故事。在這些故事背后隱藏著她自己無數的心理故事。所以,我們不僅要分析她的創作動機、解讀她的作品,還要分析她的創作心理對于作品的影響,這樣,從精神分析視野看陳染小說創作才能讓我們看到陳染小說的一個與眾不同的側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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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6年版:P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