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濟南市委宣傳部有個楊炳云,書法不錯,但一直未見真容。后來他到了文聯工作,可惜我那時已“隱于山林”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到他辦公室去,看到掛在墻上一些他剛剛寫就的書法作品,讓我眼前一亮。當時就有寫一點文字的沖動,但未敢造次。2010年他在山東省美術館舉辦了頗具規模的個人書法展,我去看了。歸來,我想了很多。我不是書法中人,況書法藝術奧妙無窮,還是不敢試水。
這以后,我邂逅了“返回古典”這一頗有歷史針對性的理論,對我啟發很大。于是,我想到了文學,也想到了書法。
楊炳云的書法之路,就是一個不斷親近古典返回古典的求索過程。他從書法的源頭起步,全神貫注地讀碑臨貼,對篆隸真草皆有涉獵,且用心揣摸。他知道,書法是線條的藝術。所以,他每每臨池涂抹,在一撇一捺、一橫一豎的歷練中,體驗著筆和墨之間的微妙關系。同時,他又十分關注整體布局的韻律和節奏,對書法的線條美和空間美,在一顆赤子之心的引領下,一步步逼近書法藝術的真諦。
楊炳云的書法作品,大多選擇文學史上豪放派的詩詞。他不是機械地書寫,像匠人似的毫無生命活力,而是充分發揮藝術主體的能動性,走進詩作的內部,同那些古代圣賢在靈魂上相逢,壯懷激烈,慷慨悲歌。我尤喜他的草書《滿江紅》(岳飛),筆下奔蛇走虺,紙上一片云煙,生動地再現了岳飛那“怒發沖冠,仰天長嘯”的勃勃英姿。書法和詩詞達到了完美的和諧,奔瀉出書法家內在的一種精神力量。正是這種靈魂在場的書寫,使楊炳云的書法遠離了干癟和平庸,贏得了豐富而高雅的藝術品格。唐太宗李世民在盛贊王羲之書法的同時,嚴厲地批評了那些奴仆式的寫字匠人,他說,他們的字勢疏落瘦削,像嚴冬的枯樹;再看他們的筆畫很拘束,宛如生活在嚴厲刻薄人家的營養不良的奴仆;他們的字就像早春的蚯蚓,晚秋僵死的蛇。沒有絲毫的生命力,而一點也不自由自在(大意)。李世民當年這些一針見血的批評,難道不值得當下書壇的人們清夜捫心嗎?
所以說“返回古典”, 不僅僅是藝術形式的回歸,重要的是要回歸到萬物有靈的自然,回歸到生命的根部,像嬰兒一樣的純粹和本真。不可否認,在書法的初始階段,確有一定的實用功能,如傳遞文告等,但隨著歷史的發展和書法的逐漸成熟,它已經形成了一種純美的藝術形式,供人們欣賞玩味的同時,獲得審美的愉悅。為了滿足人們多樣化的審美需求,歷代書家們都從自身的藝術追求出發,創造了多種多樣別具一格的美,明珠似地閃亮在書法歷史上。褚遂良的嫵媚清麗,顏真卿的渾厚凝重,張旭和懷素的書法舞蹈,柳公權楷書的書法建筑,讓我們傾心不已,心向往之。眺望著先賢們的背影,一種從心底升起的敬畏油然而生。所以對當下書壇那些把書法異化成升官發財工具的偽書法家們,我一向是不屑一顧的。
楊炳云的可貴之處,在于他能夠以沉靜的心態,在商品化的語境下逆流而上,從容地返回古典。他不單單在筆墨線條、空間結構這些藝術手段上去潛心學習,同時對書法的藝術精神也有自己的感悟。他說過“寫書法不要十分進去”,他常常選擇離開。這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不十分進去”就是不要被傳統所拘囿,選擇離開就是在更高層面上去審視傳統。正是在這種既進入又離開的雙向運動中,他體悟到了書法藝術的奧妙和魅力,在博采眾長的基礎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寫出自己。
楊炳云能夠寫出自己,大致來自他兩方面的資源。一是生活。他從小生長在農村,恬靜的自然山水和質樸的田園生活,成為他健康成長的人生底色,藝術的幼芽在一片沃土中萌綠。孩提時代的他,就對書法藝術產生了濃厚興趣,培育了堅實的“童子功”。長大后他身披戎裝,成了衛星發射基地的一名軍人。他體驗過衛星上天的豪邁,感受著大漠落日的壯美。他用書法表現戈壁風云的變幻,抒寫國防尖端的輝煌,其書作曾在全軍獲獎,得到過錢學森的贊賞。民間生活的經驗,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物象,喚起他諸多靈感。轉業后長期在黨政機關工作,積累了有別于民間生活的經驗,歷練著他的靈魂,拷問著他對美與丑、善與惡的人性立場,使他的書法藝術在省視人生的過程中尋到了一塊彌足珍貴的人格基石。二是讀書。他在用心聆聽書壇前賢諄諄教誨的同時,曾潛心研讀了大量精典書論和碑帖。臨摹過多家歷史著名法帖,還游走在文學、歷史、哲學等領域。他寫過很好的散文和報告文學,在別一種領域里汲取營養,豐富自己。正是這種豐富的人生閱歷,再加以聰慧的天賦和孜孜不倦的努力,使他的書法藝術日臻成熟,形成了豪放、瀟灑、靈動的風格。它是傳統的,也是炳云自己的。
風動云動我不動,天轉地轉我不轉。在這個物欲橫流、價值失范的時代里,炳云背過身去,在返回古典的路上神態自若,持守著永恒的藝術精神,真是難能可貴。從韋辛夷的文章中,得知炳云先生正迷戀于泰山摩崖石刻金剛經的讀寫,很為他高興。我想,這將會通過禪性這個精神中介,滌除名、權、利等許多世俗雜念,贏得一雙慧眼,使書法藝術“復歸于樸”,在與時俱進的同時,把根留住。
責任編輯:王慶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