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說這是我一個人的村莊。
這里除了我,只有我。 這比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更加名副其實。村人早已搬離這里,去了前面組建了新的村莊,徒留一座廢的莊園,任其荒蕪。街道依舊,胡同依舊,但沒有人打理的房屋和院墻卻斑駁陸離在歲月中老去,只有樹木依然自顧自地長著,分布在街道的路旁,房前屋后,池塘邊上。這,便是我的故鄉,一個令我不曾割舍過的地方。
我,從小就生長在這個小村莊。
一棵樹,一枝花,一個院子,一條胡同,一池水……就是一個故事。屋后的那顆桑葚和杏樹越過三十多年的光景,已是根深枝繁,巍然屹立。這是二姐的杰作,可惜我來的不是時候,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我看不到花朵和果實,只和枝干相遇。
房前有兩個豬圈,一個是我們家的,一個是鄰家的。七十年代初我們的豬都在院子外邊養著,也從沒有聽說過誰家的被偷。這樣既保持了院子的干凈衛生,也很科學。那時的豬基本上是靠吃野菜,一天只喂一次糧食。挖野菜是我的任務,除了冬天(冬天幾乎不養豬)和雨雪天,只要是放學后我就去挖野菜,豬不挑食,吃的野菜品種很多,那時小渠邊和田間地頭有的是野菜,多少人挖也挖不盡,所以一會兒就挖滿一大筐。記不得童年里我喂了幾頭豬,反正是一年一個沒有問題。如今那兩個豬圈已不再了,豬圈旁邊的那棵棗樹和槐樹卻還在,棗樹是用來栓羊的,我曾經央求父親給我買過一只綿羊,綿羊大了又生了一只小羊,直到我喂煩了才賣掉。那棵槐樹,是鄰家用來栓牛的,一只大黃牛,只有早上和晚上才出現。
冬日,懶洋洋的陽光照在這里的每一樣東西上,照在我五彩斑斕的童年上,我抓起記憶的纜繩,趕在落日之前悄悄溜進家門……
我家沒有院子,也沒有籬笆,天井里除了花草樹木,就是幾畦青菜,什么季節種什么菜,茄子、辣椒、西紅柿,還有扁豆、絲瓜、蘿卜、白菜等,自給自足。這里不是我的老屋,老屋在這個胡同的北頭,是一個四合院,二哥結婚時,父母帶著我們姐妹三個就搬離了那里。
房子東頭的空閑地,有一個鐵籠式的兔子窩,我喂的兔子生了一窩又一窩,多了時候我就去集上賣掉,我們村五天一個集,買賣很是方便,方圓十幾里的人們都來這里交易。賣掉兔子的錢自然歸我了,這樣我就可以隨心所欲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比如一只糖葫蘆,一根甘蔗,一把“伊拉克棗”,幾個小籠蒸包,或者是鍋子餅(一種用很薄的餅卷著菜肴的濱州名吃)過過饞癮,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用來買書本鉛筆之類??珊镁安婚L,一天夜里黃鼠狼來了,咬死了那只母兔。母親燉了一鍋兔肉,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無疑是難得的美食,哥哥姐姐們吃得滿嘴流油,我卻哭得死去活來,不肯吃一口。后來小兔也不知什么原因相繼死去,結束了我喂兔生涯。
目光中,土坯的老屋已搖搖欲墜,仿佛只是為在等我的到來而毅然挺立。老屋經過了無數次的風雨侵蝕,滿目疤痕。屋檐下的麻雀們,還在嗎?即使在也是改朝換代了吧!
面對一個人的村莊,我幾乎能立即拾掇起童年的一切記憶?!盀场?、學校、磨房、碾子、牛車、水車、蘆葦、井臺……今天,當我再次出現在這里的時候,已是我離開它多年之后的進入。我在溫暖陽光的照拂下仿佛第一次返鄉,心情激動不已。走到院子的那棵老棗樹下,摘下一枚干枯的小棗,放進嘴里,剎那間棗的甜香溢滿心脾。村人們對棗子的熱愛已降溫,想來也是,現在誰還珍惜唾手可得的東西!
難得一個人靜靜地度過,尤其是在故土。有很多時候,我們需要一個人沉靜地度過。這些時間,要么幾分鐘,要么幾個小時,沒有人打擾,沒有什么動靜影響,只是看和想。
能想什么呢?當你一個人獨自徜徉在故土的村莊里。
都市的生活緊張而繁重,我們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即便是節假日回鄉偶聚,也是走親訪友無暇顧及村莊和獨處。而當你真正獨自行走在一個人的村莊,就會感到很清凈,很自由,很淡然。你開始打量這個你曾經眷戀的地方,隔著歲月你可以看見你的燦爛童年,還有那些美好回憶。那些老屋和樹木像寧靜的守望者一樣在春夏秋冬注視著你的變化并記錄下你和村莊的一切。你可以觀察村莊的一棵棵樹木,就會發現樹木也和人一樣有著自己的寫意與自在;你可以看懂村中電線桿子上的那口老鐘,那是日本鬼子轟炸村子時留下的半截炮彈,也不知誰獨具心裁在那個貧窮落后的年代廢物利用,當成了上工時的鐘聲,也算是警鐘長鳴吧,可如今它也退休了;你可以觀察到鄉下的天是如此的藍,云是如此的白,比都市的天空晴朗的多,一目了然任心馳騁……這些,如果不是因為獨處,怎么有機會領略和感悟?
這座百年的村莊,曾是人丁興旺。兩口老井,不知養育了多少子孫。一條長街系著十幾條胡同,曾見證了多少悲歡,多少繁華,多少爛漫。卻也是經不住日月交替垂垂老去,一切早已煙消云散。想著讓人噓吁不止。百年的風霜像是一把利劍削去了那些曾經的輝煌,沒有生氣的村莊不暗淡也會落寞,村莊是靠人來打理和陪襯的,沒有了人也就失去了精彩和完美。宛如一件閑置的衣服,離開了主人也就沒有了生機。
為什么村人要搬走呢?我冥思苦索不得其解。
我在那條長長的唯一的街道徘徊著,眼里泛著晶瑩的淚光,心里怏怏若失,無端生出星星點點的悵然和傷懷。
站在一個人的村莊,時間久了就有了些失落、孤單和落寞。我不知道,這個夢可以落腳地方,還能再堅持多久。
在這個黃昏來臨之時,我還能再說些什么?我幻想在村莊的某個旮旯里,說不定還有一個人正孤單地守候著,等待我的如期到來,就像一位母親等待著她漂泊的孩子,與她一起分享流浪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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