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素軍,湖南耒陽人。華南師范大學研究生,廣東省作協會員,曾做過編輯、教師、文案策劃,涉獵小說、詩歌、散文等多項文體創作,現居廣州,以文為伴,與字為友。
1
段青打開門,發現父親段子龍扭曲著暈倒在地上,手里拽著一把刀,旁邊還躺著幾只被砍斷的蝴蝶。
醫院竭力搶救,但父親依舊昏迷不醒。段青只好回家,她想家里或許能找到什么線索。
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一個婦女正踮著腳跟往里瞧。段青頓時生疑,悄悄的走到婦女身旁大聲質問:“你偷偷摸摸地在看什么?”婦女聽到喊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結巴著說道:“沒看什么,沒看什么,我只是路過。”
“王大媽,怎么是你?”原來這婦女竟然是段青的隔壁鄰居,是一個老實的本分人,段青從小就沒有母親,常常到王大媽那邊去玩,王大媽也常當自己女兒般照顧她。
王大媽看這女孩竟然是段青,頓時松了口氣,“閨女呀?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快過來,我正有話要跟你說呢!”
段青想著那幾只血色蝴蝶,總感覺事情不簡單,說不定隔壁大媽能提供些什么線索。果然,王大媽拉著段青到一邊說:“昨天晚上我從你們樓下路過,看到屋子里好多影子在飛來飛去,你父親拿著一把刀在空中亂砍一通,還不斷的在吼叫——”
“還看到什么?”段青焦急地問道。
“我本來想敲門看看,可接下來又沒什么動靜了,不過——”
“不過什么?”
“好閨女,你聽了可別生氣呀!我后來好像看到一個女人,還有尖叫聲。”
段青簡直不敢相信,父親對母親忠貞不二,怎么會無端帶個女人來家里呢?而且還是晚上。這不可能,她相信父親的為人。可看王大媽不是個撒謊的人,段青頓覺這事情越來越復雜了。
段青疲憊不堪的在每一個房間檢查一遍,如果真有女人來過,多少會留下點蛛絲馬跡,可屋子里里外外的都看了好幾遍也沒發現什么可疑的東西。
如果王大媽沒有聽錯,那女人會是誰呢?段青洗了把臉,注視著鏡子里的自己,這是一張青春正盛的臉,配著一頭烏黑的頭發,但長發背后卻分明站著一個人,段青嚇呆了。
小非,竟然是莫小非。莫小非是段青大學的同學,同在外省讀書的她們發現和對方竟然是同一座城市的老鄉,頓時變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聽莫小非說過她父親早年去世,現在母女倆孤兒寡母的住在城市的一角,兩人在家庭上的相似,更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
但莫小非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家里。兩人四目相對,莫小非說,是一個婦女叫她送個禮物過來,勞務費一百,她只負責送過來,卻沒想到段子龍一打開盒子便是漫天蝴蝶,更沒想到這里竟然是段青的家。看到段子龍在外面和蝴蝶決斗,她停止尖叫,偷偷躲到洗手間,一直不敢出去。
原來王大媽說的女人是莫小非,段青頓時松了口氣,父親畢竟不是那種濫情的偽君子。段青問那婦女是誰,但莫小非說不認識,說她只是路過幫忙。段青沒辦法,便叫莫小非留下來做伴,希望兩個好友團結起來查明真相。
為什么會是蝴蝶,而這種蝴蝶又極其少見,段青感覺毫無頭緒,只是不斷重復“血蝴蝶”三個字,但莫小非聽到“血蝴蝶”時,突然說可以找一個人幫忙。段青問是誰,莫小非便說自己小時候和母親湘西苗家寨居住,母親從那些苗寨里學到很多東西,其中一樣便是蝴蝶,那湘西一帶很多奇形怪狀的蝴蝶,自己小時候還被蝴蝶擦傷過,多虧母親和苗寨里的朋友幫自己治好。段青想想也是,說不定能從莫小非母親那得到什么信息。
莫小非一身狼狽,段青叫她去洗澡,自個兒獨自回想著發生的一切。
樓下浴室里一聲尖叫傳來,打開浴室門,只見莫小非站在鏡子前,鏡子里熱氣騰騰的,上面露出一只蝴蝶的圖案,蝴蝶下面寫著一首詩: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字跡絕對不是父親的,父親的字剛猛有力,而這些字更像一個沒讀過書的人歪歪扭扭的寫了上去,段青怔怔地看著。莫小非說有人在鏡子前的蒸汽上留下了蝴蝶和字跡。后來蒸汽一干便消失了,現在自己洗澡的蒸汽又把它顯了出來。
段青緊咬嘴唇,匆匆奔到自己臥室,對著衣柜上的鏡子哈氣,慢慢地鏡子上露出一只蝴蝶,下面也寫著一首詩: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奔到其它房間,對所有鏡子哈氣,竟然在每一塊鏡子上都有同樣的蝴蝶和字跡。段青瘋了似地把鏡子上的蝴蝶擦掉。眼前仿佛看到一個影子放飛著大堆蝴蝶,又在自家鏡子上寫著畫著。沒錯,肯定是有人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把父親逼瘋。
2
段青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想起父親還在醫院,馬上穿好衣服直奔而去。
段子龍躺在床上,臉色已經好了很多。醫生說,段子龍現在還未完全康復,如果不徹底治療,還會出現瘋狂的病癥,本來應該今早才醒來,不過病人身體素質好,昨晚竟然能聽親人講那么久的話。
什么?親人?段青心里迷惑不解,父親除了這個女兒外,已經沒什么親人了,遠在貴州老家的叔叔也在幾年前去世,嬸嬸也從此不知去向。那醫生說的親人到底是誰?為什么昨晚會來看父親?段青想著只有等父親好點后再詢問他。
段青拿出一盒牛奶給父親喝了一點,正想問父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父親卻突然瘋了似地抓住段青的手,驚恐萬狀都的說道:“血蝴蝶,來索魂了,血蝴蝶,來索魂了!”段青抓住父親的手哀聲說:“沒有蝴蝶,沒有蝴蝶,爸爸,不要怕。”
醫生趕來給段子龍打了針,告訴段青說暫時不要給病人喝牛奶,說段子龍肯定服用了一種毒汁,這種毒汁由大麻、孔雀紅、洗髓草和猴草組成,人服用后便精神失常,容易產生幻覺,幸虧病人身體素質好,自我調節能力強,如果心理稍微脆弱一點,恐怕要永遠處于昏迷之中啊。
段子龍病愈回家后,似乎有心事似的,有幾次想和段青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下去,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息。段青以為父親還在為蝴蝶的事情憂慮,便安慰道:“爸爸不用害怕,女兒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但段子龍卻突然大聲吼道:“誰要你陪?你給我滾,你認錯人了!”
段青嚇了一大跳,以為父親又病情復發,但段子龍罵完后卻突然好像清醒過來,對段青說:“對不起,青青,都是我不好。”看著父親那痛苦的樣子,段青心若刀絞,把頭轉過去擦干眼淚,安慰道:“爸爸您放心,我一定會幫您的。”
莫小非在電話里聽到段青要過來,頓時高興萬分,但當她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時,母親卻一臉冷漠。母親并不是那種不講情理的人,今天到底怎么了?
段青向莫阿姨問好的時候,莫小非的母親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房間了,段青覺得很尷尬,但想到自己要有求于人,便微笑著走過去和莫阿姨拉近乎,莫小非也纏著母親說笑不停,但莫阿姨還是一臉嚴肅,只是說:“我去廚房做菜,便不理她們倆了。”
段青無可奈何,只好和莫小非兩人在家里聊天,兩人雖然早就是好友,但段青卻還是頭一次來莫小非家,莫小非覺得自己母親太不講情理,便帶著段青在房間里參觀。
當段青推開一間臥室的時候,只見屋子四面墻壁竟然貼滿了蝴蝶圖片。各種各樣的蝴蝶,大大小小的貼花。而床頭掛著一幅兩尺見方的油畫,這張畫讓段青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上面是一只只血色蝴蝶壓在墻上。她走過去仔細看,這蝴蝶正是在自家房里看到的那種蝴蝶,猩紅的眼睛,白色的骷髏形,血色的花紋。段青尖叫一聲,一旁的莫小非不知所以。
但在廚房的莫阿姨卻急匆匆地趕過來,痛罵道:“你們給我滾出去,怎么隨便進我的房間?滾出去。”
沒想到看起來慈祥的莫阿姨竟然會發這么大的火,連莫小非也勸不住,段青委屈地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父親那張恐懼的臉,便又微笑著說:“莫阿姨,我求您了,您能不能給我說說那蝴蝶的事。”
莫小非也苦苦哀求母親不要生氣,莫阿姨看了兩個女孩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哎,我本不能給你們講這不祥之物啊!”
這蝴蝶有個名字叫“血蝶”,乃是湖南湘西苗寨特有的一種蝴蝶,生性劇毒,在這種蝴蝶生活的地方產有幾種有名的毒草,它們分別是大麻、孔雀紅、洗髓草和猴草,這些毒草可以使人終身神志不清癱瘓不起,在苗寨里被視為神物。其實這些毒草是毒也是藥,當年,小非體弱多病,是苗寨的朋友們交給我一些孔雀紅才讓小非病愈。
這么說我父親是被人下了這些來自湘西的毒草藥了。段青恍然大悟,慶幸地說道:“還好父親身體素質好才能出院。”
“你父親好了?”莫阿姨驚訝的問。“是的,已沒什么大礙了,謝謝莫阿姨的關心。”段青和莫小非點點頭面露微笑。總算找到了血蝴蝶的答案。
莫阿姨也笑了笑,對莫小非說道:“你和青青關系這么好,明天也去看看段叔叔吧,來,把這個戴上。”莫阿姨把一個護身符呆在莫小非脖子上,“這是當年你父親留下的遺物,現在送給你。”
莫小非不知道為什么母親突然把一個護身符戴在自己脖子上,但既然是父親的遺物,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3
段青領著莫小非來到家里時,段子龍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段青打了聲招呼后便去廚房切水果。莫小非來到段子龍身邊詢問病情,段子龍回頭微笑著說已沒什么大礙,接著又轉過頭去看電視。
但看了一會后心里一驚,又回頭看了看莫小非,兩眼直勾勾的很是怕人,莫小非感到奇怪,但出于禮貌只是問:“段叔叔怎么了?”段子龍發覺自己失態,趕緊說道:“沒什么,沒什么。”但猶豫了一下又問:“你那胸前的護身符是哪買的?”
“這是我母親送我的。”
“真不是買的?”
“不是,我母親昨天給我的,說是當年我父親留下來給我的,段青還看到呢!”
“哦,那你母親叫什么名字?”
莫小非覺得奇怪,但還是回答:“莫如花”
莫如花,莫如花,真是她?她不是走了嗎?段子龍突然大聲狂呼,一把抓住莫小非的手喊道:“你為什么要來?為什么?你不是說不再出現了嗎?為什么你要逼我?”莫小非被嚇得尖叫。
段青聽到呼聲趕緊從廚房沖上來,看到父親竟然抓著莫小非不放,立馬認為父親病情再次發作,趕緊過去把莫小非拉開,但段子龍狂躁不止,硬是兩手不放莫小非,段青也無能為力,急得想哭,莫小非看茶幾上有一杯開水,抓起來就把水潑在段子龍臉上,段子龍馬上雙手松開,漸漸清醒過來。
段青看父親木訥地坐在沙發上,輕輕地詢問道:“爸爸,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但段子龍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這時,房門被推開,一個聲音傳來:“青青,你就別難為你叔叔了,讓我來回答你好了。”
走進來的竟然是莫阿姨,只見她手里端著一個盒子,盒子上面畫著一個血色蝴蝶。
“段子飛,我們又見面了。”
什么,叔叔?段子飛?段子飛是誰?段青和莫小非都感到驚訝萬分。
“段子飛就是段子龍的弟弟,一對孿生兄弟,他們長得一模一樣,但再一樣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莫阿姨,你到底再說什么啊?”
“我在說,這個段子龍其實不是你父親,他是你叔叔段子飛,你真正的父親在多年前已經被他害死了。”
“你不要胡說。”段青走到父親身邊說道:“爸爸,你快說,你快說她在胡說。”看父親沒反應,段青又回頭對莫阿姨說道:“你憑什么說是假的?”
“就憑我是段子飛的結發夫妻,也就是他多年的妻子。”莫阿姨冷笑地指著“段子龍”道:“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懷念自己的丈夫,上個月我竟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丈夫竟然沒有死,竟然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我多方觀察,確定他是我的丈夫,這大概也是他為什么這些年性情大變不愿與人交往的原因吧,因為他怕人揭穿他是個冒牌貨。”
“如花,你別再說了,在我的病床邊你不是說要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嗎?”“段子龍”哀求道。
原來那天去醫院看“段子龍”的親人是莫如花。
“我要說,這么多年來我沒法說,今天我要說個痛快,當年你說要和兄長段子龍去湘西鳳凰尋訪一種蝴蝶,但在找到這種血蝴蝶時,你哥哥段子龍卻中了毒,當時你想,自己畢業之后在家一無是處,而大哥卻已經成了社會的名人,你嫉妒他,所以你乘你大哥不防備把他殺了,還造成是中毒而死的假象,然后你奪取了你大哥的身份,反正你們長得像,又互相了解對方的過去,竊取了你大哥身份之后,你再把那個死了的人當作是你自己,你們是孿生兄弟,喪事之余便沒人懷疑其中的蹊蹺,當時段青還小,盡管和你朝夕相處,也根本發現不了你的陰謀。”
“后來呢?”莫小非問道。
“我當時已經懷了你,我也以為你的父親死了,就獨自懷著你去了湘西居住,只是為了紀念我和他的愛情,畢竟我當時是愛他的。但你的父親,他,段子飛卻沒有死。上個月我突然發現他竟然還活著,我怕我看錯人,但我沒看錯。如果不是因為你讀書才搬到這個城市,恐怕我一輩子也只會懷念我死去的丈夫。”
這時候“段子龍”已近瘋狂,“你說過的,為了孩子們,我們要保守這個秘密,你為什么要失約?”
“我本來并不想說出來,我只想你在床上痛苦后悔一輩子,誰知道現在醫學這么發達,你竟然醒過來了,所以我必須說出來。”
“說吧,你就說吧,我也不在乎什么了。”“段子龍”無力地搖了搖頭
“經過跟蹤后,我終于摸清了你的底細,所以我委托她人叫小非,你的親生女兒把一盒血蝴蝶送給你,你大哥被血蝴蝶和你所殺,而你,就應該死在血蝴蝶和自己親身女兒手上,可惜你卻這么眷戀塵世。我甚至在你家玻璃上暗示了大哥的死,但你卻無動于衷。”莫如花顯得很激動。
原來王大媽聽到的尖叫聲來自莫小非,看到的女人卻是莫如花,真相大白,但畢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莫如花不忍再留下來,說完便出門而去,莫小非看了看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段青更是悲痛欲絕,“哇”的一聲哭出來便和莫小非抱在一起。沒想到兩個好朋友之間還有這么一段復雜的上代糾葛。
窗戶的玻璃突然爆破一聲,只見段子飛的身軀飛了下去,段青和莫小非奔到窗口往下看,尸體四肢攤開,渾身是血,活像一只血蝴蝶……
責任編輯:愚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