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管城市的“沈陽經驗”為南京的接管者們提供了參考,但劉伯承和南京軍管會成員顯然還是要面對自己的問題和考驗。
蔣介石的政府雖然腐敗,也不夠有效,卻在動蕩中勉強運轉了20年,這段時間被經濟學家們普遍視為中國資產階級快速成長的時期,這個群體的主要部分分布在以南京、上海為代表的沿海城市。蔣介石生性多疑,但對城市技術官僚仍抱有某種尊重,拒絕加入黨派的精英人物王寵惠、熊式輝、吳鼎昌、翁文灝都構成了政府中的一部分。國民黨政權解體后,這些林林總總的城市階層如何對待和處理,關系到新政權的穩定和牢固。
城市的中間力量對新政權仍然充滿陌生,共產黨對這些人的底細同樣捉摸不透,他們并不清楚這些舊政權的組成部分是否能順利被改造,并有效率地為新政權服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到1949年,共產黨干部還不是城市型的,300萬國民黨舊職員中的絕大部分必須繼續用來為新事業而奮斗。
元旦
1948年和1949年的交替,預示著一種舊政治制度的結束。蔣介石周圍的世界碎裂了,他即使坐在總統府的子超樓里,也能清晰地聽得見“破冰”的聲音。他的私人秘書和智囊陳布雷在南京的住宅中自殺了。“讓我安靜些。”在陳布雷的日記后面有這樣一句話,“我現在已到了燈枯油干的時候了。”他身體虛弱,患有失眠癥,心情總是很憂郁,最不能使他忍受的是,他發現自己唯一的女兒竟是共產黨的地下黨員,把重要機密送給了共產黨。陳布雷感到國民黨的失敗已是無可避免,并責怪自己沒能影響蔣介石的政策和決定。
國民黨能動用的軍需儲備物資幾乎已被全部投入到南京以北兩三百公里的廣闊戰場上去了,蔣介石在徐州和長江一線的防御也被攻破,何基灃軍隊的倒戈在左側打開了一個缺口;徐州之戰更注定了國民黨政府的命運。
這時,國民黨政府內部出現了一個和平團體,認為只有和共產黨談判,才能延緩共產黨的進攻。起初,他們的頭頭是廣西將領白崇禧,很快這些人就擁白崇禧的老朋友李宗仁負責。白崇禧控制著50萬軍隊,對他的要求,蔣介石不能掉以輕心。
蔣介石派張群兩次從南京飛漢口,和白崇禧商討形勢,但幾乎所有人都跟蔣介石唱反調。湖南、湖北、河南、廣西各省參議會議長聯合簽發了一份電報,要他對自己的前途馬上作出決定,張群也對蔣介石說他贊成和談。圣誕節,蔣介石收到了白崇禧的電報,要他在美蘇聯合調停下立即與共產黨和談。
南京總統府隨后度過了氣氛壓抑而可怕的一個星期。蔣介石召集全國主要軍事將領,舉行了整整一星期的會議。每逢新年,蔣介石總習慣于向全國發表一份新年文告,文告內容通常在一星期前就公布于眾了,但1949年,直到元旦前一天下午文告才起草好,并譯成外文。
12月31日,蔣介石發表新年致詞時,邀請了大約40名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到他在黃埔路的官邸吃飯。他默默地聽完了他們謹慎的發言,接著咆哮說:“我不想引退,你們這些國民黨官員卻想讓我引退。我引退并不是因為共產黨,而是因為國民黨內部的某些人。”這天晚上,所有國民黨的核心人物都在這所房子里度過。
蔣介石引退后的1個月,南京政府陷入了混亂。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的孫科宣布,以3個月薪金的疏散費遣散80%的公務員工,在當時惡性通貨膨脹的形勢下,3個月的薪金只夠1個月的伙食費。面臨失業的財政部官員們包圍了他們的次長楊道樾,并對一個叫羅宗文的司長大打出手,結果除了3個月薪金,還爭取到3000元疏散費。這個事件讓各部門紛紛效法,并聯合了2000人到行政院請愿,致使“政務會議”不得不三遷會場。
2月初,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孫科宣布要把政府搬到廣州,他在這座南方大都市組建了包括外交部在內的內閣。但對于臨時首都究竟定在哪,孫科自己也沒有完全拿定主意。原來決定政府一級部門(行政院、國防部、外交部等)的首腦應當留在南京,但他們大多數人都在上海或到廣州去了。倒霉的是下級官員,外交部下屬200人帶著400名家屬剛開始他們漫長的行程,就在此刻極為混亂的火車站等候了3天。后來終于乘上火車,卻在去上海的途中,為了給軍隊讓行全部被趕下車來,在吳淞口為等候南下的輪船耽擱了一個星期。
遷都
按照南京當地報紙《和平日報》的記載,從1948年12月20日開始進行的夜間戶口檢查活動在新年的2月5日還沒有結束,并且正成為常態,兩萬多人的行政人員組成5千多個“夜間入戶”檢查小組,敲開房門檢查戶口,要是有不符合戶口記錄的人口,必須馬上去警察局登記,不進行登記的人家連每月15斤的戶口米也領不到。
報紙報道,“多數民眾能理智對待夜間登記”——事實上,“不理智對待”不可行,要是沒辦法領取政府供給的戶口米,多數平常人家只能餓死。
根據當時在南京政府的公務人員周家讓回憶,盡管管制物價,規定所有商品不能超過1948年8月19日的價格,并且所有的商店不允許關門,可是,到了這個階段,金圓券發行沒有限制,米價與8月19日相比,已經上漲142萬倍,“人們用麻袋裝鈔票購買商品,已經不算是什么新聞”。
按農歷算,這是正月初七,可是南京絲毫沒有過年氣氛,《和平日報》的記者實地考察,即使是山西路的富人區也悄然無聲,以往家家戶戶懸掛的精致的荷花燈也不見了蹤跡,只有“一個孩子拿著劣紙糊的兔子燈”在街道上玩耍。
“首都衛戍總司令”張耀明還在竭力維護首都南京的正常運轉,一方面是嚴格控制和供應食品,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對付騷動不安的民眾,“自從戶口登記以來,已發生多起冒充公務人員入室搶劫案”。當然,更是為了防止共產黨人混進南京城。
可是,這種維持在2月初即成為泡影——就在5日上午,行政院長孫科正式宣布,行政院開始正式在廣州辦公。孫科自從1月20日離開南京后,一直在忙于行政院南遷,早在1月29日的農歷大年初一,由于行政院所屬的中央銀行南京分行的現金都已經搬家,代理總統李宗仁甚至拿不出銀元來慰勞“首都衛戍部隊”。行政院的很多部會,甚至只留下一兩個小職員看門。按照《李宗仁回憶錄》的記載,當時,“南京城空了一半”。
孫科將行政院遷往廣州后,“府院矛盾”展現在所有人面前——李宗仁陷入更大困境:政府的存在受到了置疑,南京只有一個空洞的代總統,沒有行政機構;而廣州只有行政機構,沒有政府首腦。《李宗仁回憶錄》中,李宗仁坦誠了和孫科的矛盾起源:多年來,他和孫科一直關系尚好,可在1948年的副總統競選中,孫科作為蔣介石支持的“黑馬”,與李宗仁展開了激烈競爭,“桂系”的黃紹竑為了讓李宗仁當選,“竟至揭露孫博士作為一個政治家的陰私。黃氏用假名發表了幾篇文章,重提舊日的桃色事件——‘鄙眷藍妮’”。
“藍妮是一個頗有姿色的交際花,曾有個時期是孫博士的情婦,后來,她還叫兩個女兒稱孫氏為父親。抗戰時期,藍妮一直留在上海,并且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來歷不明的財產。日本投降后,所有偽官員的財產都由政府沒收,其中也包括藍妮小姐的。”孫科當了立法院長后,給上海官員去了信,稱“藍妮”為“鄙眷”——此信成為轟動一時的笑談。而黃氏用文學家的筆法將此事重提,李宗仁回憶說:“孫博士尷尬萬分,并認為我手段惡劣。”
孫科不僅是為報復李宗仁,也是對守衛南京已經毫無信心,他對李宗仁說,共產黨的軍隊已經到了臨浦鎮,南京已經處于遠程大炮的射程之內,為使政治中心不受軍事威脅,他一定要將行政院遷往廣州。他把自己花了10萬美元在中山陵附近造的一幢精美別墅賣給了行政院下屬的中央銀行,這也是當時報紙轟動一時的新聞。
行政院遷往廣州后,李宗仁不得不反擊,他在南京召集立法委員復會,而孫科和蔣介石也指示20多個立法委員主張在廣州復會。當時報紙聲稱,愿意在廣州復會的立法委員可以領到很高的報酬,遠比在南京復會的每日發2000金圓券的立法委員報酬高。可是李宗仁還是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擁護,有300多立法委員在南京復會,立法院復會后通過兩項決議,一是贊成李代總統和中共和平協商的主張,二是要求行政院長孫科回南京報告施政過程。
監察院長于右任也站在李宗仁一邊,并沒有隨大批官員出逃。
按照《李宗仁回憶錄》記載,李宗仁在2月份先后派遣于右任等人去廣州勸返孫科,可是都無功而返。2月22日,李宗仁自己飛往華南,表面上是去視察。當晚他和孫科進行了長談,孫科說,在敵人的炮火下,不可能處理政務。李宗仁拿出抗日戰爭進行反駁,說當時的情況更危急。最終,孫科同意將立法院遷回南京。
可是,即使遷回南京,此時的立法院也不能有所作為了。根據當時在立法院工作的儲子潤回憶,早在1月末立法院南遷前夕,就進行了大量裁員,當時思想進步的青壯年、在立法院系統工作的中共地下黨員或者同情中共的人,包括厭倦了國民黨統治的中年人基本上辭職,60%的人已經離開了立法院。
而在立法院遷回后,李宗仁只獲得了表面勝利,所謂復院,只是裝門面而已。儲子潤回憶,去了廣州的人根本不愿意回來,孫科只帶了少數人回南京,“寡人一個,一籌莫展,終于辭職。”
此時的立法院已經成為爛攤子,沒有人愿意接任。李宗仁多次勸說何應欽接任,并且用兩人多年前共事之情打動他,何幾次請示在溪口的蔣介石后,終于勉強接任。可是,因為當時南京城已經半空,“我和何應欽要克服無數困難才能組成新政府”。當時南京沒人辦事,行政院不得不動起了留在廣州的那批不回來的職員的腦筋,添設了六只巨大的鋁皮箱,每日由飛機將大量文件送往廣州進行處理,儲子潤回憶,民航總局接到通知,廣州和南京之間的班機運送公文成為重要事情。
遙控
南京的功能其實在人民解放軍渡江前已經喪失了。“首都”隨人而走,沒有因為代總統李宗仁的留守而停留在南京,也沒有跟隨名義上的遷都派們轉往廣州。它跟著蔣介石去了那個浙江溪口。
“美軍聯合顧問團”的軍事顧問一開始就對他們在作戰方案上和國民黨軍官甚至蔣介石本人之間的溝通不暢極為費解,1948年1月受命負責“顧問團”的陸軍少將戴維#8226;巴爾后來發現二者思維方式大相徑庭。在國民政府的組織機構中,沒什么再比“裙帶關系”更為本質和核心的問題,他在離開南京后呈交給華盛頓的最后工作總結中寫道,“委員長的思想太中國化了,他所考慮的主要是人事關系和政治上的問題”,“不管一個人多有能力,他要獲得一個要職,要辦成一件事情,必須有后臺。這總后臺就是委員長本人”。
溪口只有在蔣介石回來的時候才會如此熱鬧,蔣介石的來訪者絡繹不絕。有一天,蔣介石對蔣經國說:“我們要在這兒待3個月。”
溪口與南京的聯系通過國民黨的設在南京的軍臺。據南京總統府軍務局上校電話監察官王正元回憶,重要軍話臺上的主要用戶有:蔣介石3條專線,宋美齡、俞濟時3條專線,在重要專線臺上裝有直通溪口的長途電路1條。王正元回憶說,“蔣介石宣布退隱后,俞濟時侍衛長專門把我叫過去,告訴我他們馬上就要離開南京了。‘委員長很器重你,不過他這幾天很忙,不打算接見了,今后,凡是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3人在通電話中的一切消息,你搜集后,立即通知我。’俞對我說,‘我跟你約定一下,這3人分別用甲先生、乙先生、丙先生來稱呼,我們兩人通話時,不必稱呼什么,互報自己名字就行,你呼正元,我呼濟時后,即可通報內容。’”
蔣介石由此對南京時局了如指掌。李宗仁在南京的大小決定和通話記錄被事無巨細地匯報給了蔣介石,除此之外,蔣還斷掉了這位代總統的經濟來源。有一天李宗仁派人到奉化懇求蔣介石授權統管政府財政以構筑長江防線,遭到了斷然拒絕。蔣介石一面堅持要廣州的孫科支持李宗仁,一面卻命令胡宗南帶20萬軍隊飛往廣州以遏制李宗仁的影響,他向CAT(陳納德的民用航空運輸公司)提供的運輸機支付了現金。
蔣介石此時往臺灣運送了30萬嫡系部隊,還有26艘艦艇及空軍力量,大約90萬國民黨軍隊仍留在大陸,但這些軍隊中只有白崇禧的12萬人聽從李宗仁調遣。警察局和情報機構都從陳立夫那里得到指令,而陳立夫是代表引退在幕后的蔣介石的,代總統即便答應共產黨一些條件,很多命令也幾乎是一紙空文。
到溪口后,蔣介石給他兒子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讓他督促空軍司令部按時完成定海機場的修建,不得拖延。不久,原因就清楚了:定海位于溪口和南京之間,蔣介石事實上對保住南京以及中國最大港口城市上海已不抱什么希望。4個月后,南京、上海相繼失守,國民黨守兵靠定海機場撤至臺灣。
騷亂
1949年已經在國民黨政府國防部是一名年輕參謀的黃仁宇,用他后來在美國的大部分時光思考國民黨為何失敗。在他看來,國民黨軍隊所擁有的由美國配置的現代裝備連同蔣介石設立的現代政府一樣,距離中國民間社會是如此遙遠,它們“更像是外來干涉力量對抗中國社會”。40歲的自由知識分子儲安平呼應了黃仁宇的觀察,他在當時頗受歡迎的政論雜志《觀察》上稱,國民黨政權正在喪失其原來的支持者:“現政權的支持層原是城市市民,包括公務人員、知識分子、工商界人士。現在這批人,沒有人對南京政權有好感。”在當時的首都南京,源于這種對立的對抗表現得比其他任何城市都要深刻。
隨著李宗仁和何應欽在4月22日離開國防部大樓,最后駐守南京的國民黨政府成員從明孝陵機場離開,這座處于短暫政權真空的首都開始陷入不可遏制的騷亂之中。
先是位于市南老住宅區的窮人成為搶劫的主體,后來,失業的鐵路工人、香燭廠工人,還有掉隊的國民黨士兵也加入騷亂的人群。人們先是洗劫國民黨官員的住宅,李宗仁和何應欽的也沒有幸免。國民黨放在長江南北兩岸軍火庫和油庫內的定時炸彈引爆產生的大火和濃煙布滿了南京的天空。危險并沒有讓憤怒的人群冷靜下來。因為美國使館區占地巨大,由海軍陸戰隊護衛,人群就把使館南面巴爾將軍的住宅當成了出氣筒,他們在這棟無人居住的大宅子里卸走了所有的門板、窗扇和管道等裝置,并把木地板砸成碎片拿回家當柴火燒。“有幾個乘機發財的人在北城墻外火車站附近的得克薩斯石油公司油庫前轉悠。不過,這些倉庫大部分已被洗劫一空了。”
國民政府南京市長鄧杰在住宅被暴動者燒毀后,試圖駕車帶著市財政金庫的3億金圓券逃跑,被他的私人司機和衛兵痛打了一頓,斷了雙腿,后來在南京城南的公路被進城的人民解放軍俘獲。第二天,南京市面上金圓券貶至150萬兌換1美元。
騷亂直到解放軍進城才被平息,人民解放軍成立了“和平籌備委員會”,負責處理接管,劉伯承被任命為南京軍事管制委員會主席,接著又被任命為市長。南京市民注視著勝利了的共產黨軍隊,“他們紀律嚴明,士氣高昂,和國民黨軍隊冷漠的表情和混亂的指揮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司徒雷登在回憶錄中寫道。陳毅各部除了一小部分軍隊留在南京,其余大部都掉頭東進,攻入杭州,切斷滬杭連接并包圍上海。
南京跟上海的通訊被解放軍迅速切斷。4月23日,南京唯一一份仍在出版發行的報紙是基督教的《義士報》,報紙上載滿了歡迎共產黨的文章。“新華通訊社”開始運轉,采編人員中很多是兩天前還在為國民黨“中央通訊社”工作的新聞記者。
全世界都在等待“解放軍攻克南京、占領總統府”這條具象征意味的新聞的發布,但新華社三野總分社卻出了點意外。從渡江戰役籌備開始,新華社就配備了1個總分社,4個分社,還有26個支社上百人的報道力量跟隨第三野戰軍,但這些記者卻幾乎全都跟隨主力部隊,沒顧上進南京,就向郎(溪)廣(德)山區進發了。4月23日,跟隨東路軍南進的總分社行軍途中電臺無法與分、支社聯系,以至于35支社雖然在23日深夜進到了南京,但稿件無法發出。到24日凌晨5點,在北京焦急等待的毛澤東不能再等了,他口授了一則消息《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宣告滅亡》。
4月24日9時,新華社正式發布南京解放的消息后,南京60多名政治犯獲釋。一天后,供水供電就恢復了,中國人民銀行南京分行開始對外營業,限期限額收兌部分金圓券。另一些人被投進了新政府的監獄,他們包括:變成瘸子的國民黨的南京市長鄧杰、國民黨社會福利局局長沈清誠和市衛生局局長徐新農。鄧杰被指控犯有“企圖攜市政府雇員工資撥款外逃罪”。
改造
4月28日起,從臺灣基地起飛的國民黨B-24和B-25轟炸機每隔幾天就要光顧南京一次。當時在南京的《紐約時報》記者西默#8226;托平回憶,“它們像黑色的大禿鷹在聚集在南京市發電廠、供水廠、鐵路吊車廠和各種庫房的濱水區上空盤旋。”轟炸機的飛行高度相當低,因為當時共產黨除射程有限的50口徑機槍外,便沒有其他任何防空武器。
可是“很多本該對準電動輪渡船和江邊工廠投擲的炸彈,卻偏偏落入了江水中。”后來擔任《紐約時報》總編輯的西默#8226;托平在回憶錄《在新舊中國間穿行》中寫道,“看來很大程度上,飛行員是有意盡力避免轟炸自己的同胞的。”在頭幾次空襲中,南京幾乎沒受到任何損失。
風向總的來說都利于新政權。在南京,剛剛主政的共產黨贏得了知識分子的支持。4月24日黎明,熬了一個通宵將“共產黨占領總統府”新聞發回美國的西默#8226;托平趕到南京城西北門,他看到涌上街頭的青年學生們在路旁歡迎解放軍進城,一些學生爬上大卡車的頂部高呼口號,向軍隊致意。三個星期前,6000名學生曾以這樣的方式聚集,不過是向國民政府示威,要求政府和共產黨進行和平談判。現在,學生們以極大的熱情歡迎共產黨政權的建立。他們在軍隊的護送下到長江邊去加固河堤,以防春汛。劉伯承為代表的南京軍管會聰明地把兩個階層結合到了一起,這延續了共產黨在農村工作的豐富經驗。金陵大學農學院的學生們生平第一次參與了農村的生活實踐,加拿大外交官切斯特#8226;郎寧在南京城郊的農村碰到的農民激動不已地向他展示剛剛領到的新農具,并告訴他農民們參加了新組織的委員會,城里的學生們經常來看他們,給他們提供化肥,并取去了土壤樣品。
以前農民進城頂多是販賣田里的農作物,1949年5月,南京72個村的農民則高舉寫著各自村莊名字的白色橫幅和紅旗氣宇軒昂地在南京城的大路上游行。他們跟上街組成“演講隊”向市民宣傳“新民主”的學生們一起高唱共產主義歌曲,一些學生加入了農民的游行隊伍,和他們一起扭秧歌。郎寧后來以觀察者的角度在自己的回憶錄中記錄了這讓他感到新鮮的景象,他說:“農民進城我雖常見,卻沒見過農民上街慶祝游行,大家還給讓道。”“各個階層參與,這是南京解放后新政權讓這個城市釋放出巨大能量的關鍵。”
共產黨的目的是要把南京從“消費城市”變成“生產城市”。沈陽的經驗已經很清楚了,共產黨用不著在南京消滅資產階級。劉伯承說,在新民主主義階段,共產黨需要集中力量,通過促進私營和公共企業,達到發展生產的目的。在積累資本的同時也要注意發展生產力。
南京軍管會下設1個秘書處和8個局來管理市政。這8個局分管供應、外交事務、不動產監控、金融及經濟事務、軍事接管、政治接管、文化接管以及公共治安。這些部門中的多數職員都是對新政權有好感的原國民政府雇員。工廠、市政府辦公室里,共產黨開設“再教育班”或組織“學習小組”,學習討論毛澤東思想。外國記者們得到允許觀摩一次南京發電廠機關工作人員學習會,一名工會代表在會上介紹老“解放區”的學習小組怎樣開展活動。這種學習會在1949年末開始越來越頻繁。
(選自《進城:1949》/朱文軼 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