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說實在話,從小到大,無論是哥哥還是我,與父親交流并不多。我們小的時候,他整天都忙,顧不上和我們說什么,就連喝酒、吃飯的時候也常是邊喝、邊吃、邊看書看報,不怎么理睬我們。等到退休,不那么忙了,他喜歡一個人看書,看電視、喝酒,吃飯也經常與家里人不同步,就像我女兒上小學時在一篇日記中寫的“我們吃飯的時候他睡覺,我們睡覺的時候他吃飯”,在一起說話的機會不多。或許他覺得我們對書、對他喜愛的出版工作知之太少,和我們沒什么可說的。只有當同事、朋友來到家里,無論年老、年少,聊起和書有關的事,他才興奮起來,話也特別多。
記憶中,父親和母親對我們的學業很少過問,頂多是學期末看一看成績冊,即便哪門功課成績不大好,也未見很著急。完全不像我們這一代人和現在的年輕父母們,對子女的學習那么上心。可能他們認為學業方面的事自有學校和老師操心。
不過父親對我們的成長并非不關心。記得上小學之前,每晚睡在床上,父親都會給我講一段《格林童話》或是《安徒生童話》中的故事。他還給我訂了《小朋友》和《兒童畫報》兩份雜志。那時兒童讀物品種很少,有條件訂閱的人家也很少,這兩份雜志成了我和小伙伴們共同的精神食糧。
20世紀60年代初,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一則有關毛澤東主席暢游長江的報道,激起一場全國上下學游泳的熱潮。父親在那個時候學會了游泳。接著他就興致勃勃地教我游泳。那年暑假里,他先是讓我在家把臉泡在臉盆的水里學憋氣、吐氣,然后又利用每天午休的時間,帶我到北京工人體育場游泳池教我游泳。就這樣,這個假期里我也學會了游泳,教練就是父親。
對我們課余做些什么父親也不大過問,但是對看不慣的行為他是要說的。1966年我初中畢業那年,發生“文革”,學校停課,沒事可做,同學們有時在一起打撲克牌,我不會打,于是買了一副牌學著打,被父親看到,立刻遭到他的批評。他說打撲克太浪費時間,有時間應當多看看書、練練字。那以后我就沒再玩過撲克牌。
父親也反感吸煙。1968年,我下鄉去了東北的黑龍江農場。1969年,哥哥大學畢業被分配到當時的內蒙古赤峰市工作。同年,父母親去了湖北咸寧“五七”干校。一家人在三處,靠書信保持聯系。可能是為了省時間,父親寫給我和哥哥的信有時用復寫紙一式兩份。有一次父親的信中有勸哥哥不要吸煙的內容。想必那時父親發現哥哥學會了吸煙。哥哥聽進了他的勸告,沒有再吸。
那時父親的來信中有時還夾帶著先前我寫給他和母親的信,里面的錯別字和病句都被他標出并做了修正。可能是出于做編輯工作的職業習慣,也可能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在文字方面給我一些指點。
二
父親愛書,愛到了吝嗇的地步。家里書架、書柜上的書。都是他一手擺放的,哪本書在哪里他非常清楚。如果發現有人動過他的書,就會追問。我每次從書架上取書看都是小心翼翼,盡量讓書籍擺放保持原樣,但是他總是會發現,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記號。
有的人向他借了書看過不還,時間一長記不清是誰借的,找不回來,他很心疼。于是他用紙訂了一個借書本,記錄哪本書被誰借走了,連家里人也不例外。從他那里借書看,過些天他就會催要。有時外人借書他忘了登記,事后想不起是誰借的,就會一遍遍追問是不是我們拿了。所以我寧愿到單位的圖書館借書看。
他倒不是反對我們看書,只是擔心書被弄壞、弄臟。借閱他的書有很多規矩:不準把看到中途的書打開扣著放,不準卷握著書看,也不準折書頁角。所以每次看他的書我都包上書皮,準備一個書簽,一時找不到書簽就用紙條代替。后來從圖書館借閱書,不論是新書舊書,我也是這樣做。
除了愛書,父親還有很多喜好,例如,看電影、聽音樂、吹口哨、收集有趣可愛的小玩意、養金魚、做愛吃的小菜、種花革、集火花(火柴盒上的貼畫)。走在路上,他嘴里時常吹著歌曲。他曾收集了幾大本火花,有時還與其他火花愛好者通信交換各自多余的品種。這幾本火花集前些年送給了南京一位火花愛好者。
父親喜愛孩子,特別是抱在手上的幼兒。見到小孩子他就很開心。哥哥和我長大以后,父親經常把住在近旁的年輕同事的孩子抱到家里來玩。1981年我的女兒出生,產后最初兩個月住在父母家,父親時常抱著我女兒哄逗。那時還沒有紙尿褲,有時被她尿濕了衣褲,父親不但不著急,反而高興地說,再往后就沒機會聞到小孩子的尿味了。
父親不喜歡體育活動,從不主動鍛煉身體,叫他出去散步從來叫不動。不像母親,每天一早就到室外散步、打太極拳。游泳是他唯一喜歡過的體育運動,1972年從咸寧干校回到北京后,晚上下班后他還經常去游泳。直到后來患了一次比較嚴重的中耳炎導致耳膜穿孔,醫生告誡耳朵進水中耳炎易復發,那以后他不再游泳,也不參加任何其他體育活動。
但是他喜歡看足球比賽。離休后,每逢足球世界杯賽,他都會守在電視前整夜地看。其實他并不懂足球比賽,只要看到進球就大聲叫好,也不管進球的是哪一方。
三
父親的很多朋友說父親慷慨好客。
他有時給報刊投稿,文章刊登后能得到點稿費,每次拿到稿費,他就請上幾個老朋友或是小朋友,找家小館子一起吃頓飯。離休后,他每到月初都要張羅三聯書店的老朋友們聚一次,吃吃飯,聊聊天,每次都是他用自己的稿費付賬。
母親有位侄女,從江蘇遠嫁到廣西,生活不寬裕,母親生前每到過春節會寄些錢給她。2000年母親去世后,每年春節,父親都替母親繼續寄錢去。
父親的單位每年最后一個月都給職工發雙份工資。父親對家里雇用的保姆也實行這個政策,每到年末也給雙份工資。有一年他到香港去訪問,回來時給家里每個人都帶了份禮物,其中也有買給保姆的毛線衣。
從這些事看,父親是慷慨的。但是對家里人,他有時又小器得很。一些吃的、用的東西,喜歡獨自享用,不讓別人碰。
朋友送給他的巧克力糖、奶酪、點心,他都收得好好的,自己一個人慢慢吃,只是在偶爾高興了的時候會拿點給孫女或外孫女吃,但是如果孫女們自己拿著吃,他就會說:“我還要吃呢,你們留點給我。”不像多數老年人,孫子輩的要什么給什么。因此,哥哥的女兒和我的女兒餓了或是饞了,會向我母親要吃的東西,從不向他要。
哥哥的女兒喜歡吃奶酪,母親有一次拿了些別人送給父親的奶酪給她吃,父親發現了很不滿。母親說奶酪已經放了很久,再不吃會壞的,父親說:“壞了我自己會扔掉!”他有時就是這么不講理。
朋友來了,他會忙著泡茶、煮咖啡招待。可是他的茶葉、咖啡家里人是不準隨便動用的。就連招待客人的玻璃杯、茶具,他也不讓家里人用,怕打破了。
女兒小時候,我先生給她買過一只漂亮的玩具雪球,她很喜歡,父親看到了也喜歡,拿去放在書柜里,從此只能隔著書柜的玻璃窗看,不準拿出來玩。以后女兒一看到外公走過來,就趕緊把手里正玩著的小玩具藏起來,生怕被他收去。
父親的酒就更不讓人碰了。有段時間我們一家與父親住在一起。我先生出差帶回在飛機上沒有喝完的紅酒,父親看到問也不問就收進酒柜,我們如果喝一點,他會說:“你們為什么喝我的酒?”總之,他的東西我們不可隨便動,家里別人的東西只要他看上了,也成了他的。
與父親相處時間不長的人都說他是個和氣、幽默的老頭。但是家里人卻感到他很不好說話,脾氣大,急躁,任性,固執。
他要我們幫他做事時,不管我們正在忙什么,都得馬上先辦他的事,行動慢點,他就在那里不住地唉聲嘆氣。
他中年時患上氣管炎(真正的氣管炎,而不是“妻管嚴”),逐漸發展為肺氣腫。醫生一再叮囑要避免受涼感冒,因為感冒會導致肺氣腫進一步加重。每到春秋季氣溫變化較大時,我們都提醒他注意添衣保暖,不要著涼。但是他偏偏很貪涼,該加衣服時就是不肯加,幾乎每年春秋季都要大病一場。
最令我們傷腦筋的是,他生病了不肯去醫院。等到病由輕拖到重,還要勸說一兩個小時才肯去看病。住進醫院不等痊愈又天天吵鬧著要出院,連醫生都拿他沒有辦法,只好在出院單上注明“病人自己堅持要求出院”。
家中的事一般是他說要怎么辦就得怎么辦,不容商量,如果不照他說的做,他就會發火。他認準的事,家里人很難說服他改變主意。
1994年,因為原來的住所拆遷,父親搬入方莊一座樓內第十層的單元房。這套房子南北兩面都有陽臺,北京經常刮大風,陽臺上滿是灰沙,加之樓層高,晾曬的衣物也容易被風卷走。母親和我們都主張給陽臺加裝玻璃窗,而父親堅決反對。理由是《新民晚報》上有篇文章里說過,封了陽臺會妨礙居室通風透氣,他完全沒考慮南北方在氣候上的差異。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向他的老朋友求助,請他們幫忙說服父親,當然不能讓父親知道。后來聽了一位老朋友的“建議”,他終于同意給臥室外面的陽臺加玻璃窗。往往就是這樣,同樣的事、同一個道理,家里人對他說他根本聽不進,而從老朋友口里說出來,他會欣然接受。
我們有時當著母親抱怨父親脾氣不好,母親總是說:“他這個人像個小孩子,別跟他計較。”在母親眼里,不但我們永遠是孩子,父親也永遠是孩子。
母親對父親極好,好到溺愛的程度。母親比父親年長三歲,生活上處處照顧他,什么事都依著他,遷就他。父親喜歡吃的東西,母親都舍不得吃,留給他,直到他吃得倒胃口。父親喜歡每天喝點“二鍋頭”之類的白酒。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副食品供應緊張,“二鍋頭”也難買,母親雖然明知喝白酒沒什么好處,還是到各處商店里去尋覓,有時也派我去找。
父親要母親幫忙做事時,不是走去對母親講,不看母親在哪個房間,在做什么,只管在自己的房里“仙寶(母親的名字)!仙寶!”地大呼小叫個不停,直到母親聽到。而母親從不怪他。相比之下,父親對母親的關心和為母親做的事情少得多。這大概也是獨生子女的通病。生活上習慣于別人的照顧,不善于照顧別人。2000年母親突發腦溢血去世,在醫院里母親的病床前,父親流著淚跪到地上拜別,嘴里不住地說:“她對我太好了,她也是我的媽媽。”
母親的去世對父親打擊很大。失去了母親的悉心照顧,沒有了可以說話、撒嬌的老伴,他非常不適應。白天,我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他一個人十分寂寞,除了讀書、看報,只有與電視為伴。一兩年之后,他的心境略好了些,又振作精神編輯了幾本書,寫了一些散文。
近幾年,父親明顯衰老。他本來興趣廣泛,整天忙忙碌碌閑不住,但是這兩年變得對什么事都很冷漠,什么事也不想做。除了上衛生間,一天到晚都睡在床上,怎么勸都不肯下地走動,與以前判若兩人。過去他雖然很少與家里人說話,但是經常與老朋友電話聊天。近年由于聽力越來越差,電話也不打了。
父親走后的這些天,我回想起來才明白,他最后這一兩年整日躺著不肯下床,飯也吃得很少,實在是受疾病困擾,沒有力氣,沒有胃口,并不完全是任性。
1994年父母搬到方莊居住時,都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為了避免休息時互相干擾,他們各住一間臥室。母親去世后,按照父親的安排,母親的骨灰瓶存放在她生前的臥室中。父親也住進這間臥室,伴著母親的骨灰度過了生命的后十年。
父親留下遺囑,遺體捐做醫用。2010年9月17日送別父親前,我們從他腦后剪下幾小撮頭發包了起來,因為遺體捐獻后是拿不到骨灰的,我們把這些頭發與母親的骨灰放在一起,讓他們永遠相伴。
(選自《書癡范用》/吳禾 編/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1月版)
說“沉默”□ 舒展嘴巴的功能主要是吃飯和說話。當然還有接吻,但畢竟屬于次要功能;因為世界上只有美食家、演說家,沒聽說有接吻專家。人之大患一曰病,二曰禍。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嘴巴實在需要加強警衛工作。每當外出開座談會時,夫人常會叮囑丈夫:“多吃菜,少喝酒,多用耳朵少開口!”就是說,將說話的功能減少到最低限度。于是丈夫補充道:“聽老婆的話跟黨走!”
為人處世,不懂沉默,往往吃虧。好發議論的人就是言多必失者。說一百句話,難免有幾句錯話。一句不說呢,沒啥錯誤,而且還顯得莫測高深,與世無爭,謙謙君子,以目為語。侃侃而談的人播種,緘默不語的人收獲。所以莊子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意思是大智慧廣博默存,小聰明精細絮叨;重要言論氣勢盛人,小是小非卻爭論不休。蘇格蘭有個史學家叫卡萊爾,曾引用瑞士的著名銘文“雄辯是銀,沉默是金”之后說“雄辯屬于短暫,沉默屬于永恒”。
懂得沉默,同時又知道打破沉默,這實在是一門關乎身家性命的大學問,是一座充滿辯證法奧秘的寶庫。因忠誠直諫獲罪的歷史人物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幾乎司空見慣,朝朝代代,反復搬演。
真正把“沉默學”琢磨透了的是薛寶釵。她的處世哲學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幼年時,寶釵生性活潑調皮機靈愛說愛笑。經過儒家《女兒經》的陶冶,變成了一個冷美人,深藏機鋒于城府,顯示溫厚于無言。一定要說話,也是要言不煩,含而不露,恰到好處。比如元春娘娘從宮中送來燈謎,寶釵一看就猜中了,毫無新奇之處,但她卻連連稱道:“難猜難猜!”娘娘不喜歡“紅香綠玉”這類俗詞兒,立即讓寶玉改成“綠惜”并告知典出何處。這叫做善于捕捉領導意圖。寶釵并非一味媚上,比如對賈環,也想到送一份禮;對大觀園管理改革承包者眾婆子,她主張結余歸己,比探春多得了不少選票。“金釵雪里埋”,她的勝利并不比歷史上的忠臣義士好多少,甚至更凄慘悲涼。
我認為對沉默學開掘最為深廣的是魯迅。他說:“鷹的捕雀,不聲不響的是鷹,吱吱叫喊的是雀;貓的捕鼠,不聲不響的是貓,吱吱叫喊的是老鼠;結果,還是只會開口的被不開口的吃掉。”
沉默,對于一個民族來說并不象征強盛和自由。魯迅在1927年2月曾經到香港演講,他說當時的埃及、安南、朝鮮和印度,都成了沉默的民族。中國要想同世界上的人民一樣生活,首先是青年人要大膽地講真話,使中國成為一個有聲的中國。魯迅一貫主張青年人要“敢說、敢笑、敢怒、敢罵、敢打”!
真理像一個精靈晝夜奔跑,目標沒有盡頭;而探索真理的辯論、演說卻氣喘噓噓滿頭大汗地在后邊追趕。他們全都跑累了,需要休息了,天也黑了,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沉默。正如骨灰盒、墓地,沒有喧囂,沒有騷動。死亡是最堅強的沉默。
地球上有五十億大活人,每一個角落都會有生命運動。沉默,標志著人的素質、涵養,像黑夜之于白晝,活人也需要休息,需要安靜。如果24小時都處在股票市場的噪聲之中,這人非發瘋不可。
在這個不得安寧的世界上,沉默供不應求。比如在大家庭中,有一個成天嘮嘮叨叨指揮一切的老公爺爺,準會引起兒孫們的不敬和厭煩。“不癡不聾,做不了阿公”。家庭中,也是需要沉默的,寧靜更和諧宜人。
日常生活中善于沉默,需要有自知之明。在頻繁的政治運動中敢于沉默,卻需要有大無畏的勇氣。“文革”時不講假話,保持沉默,那是需要豁出身家性命的果敢行動。許多知識分子在那時,或者學木工、電工、瓦工和其他技藝以自娛,或者潛心閱讀《資治通鑒》、《紅樓夢》和《魯迅全集》(因毛澤東很推崇這三部書)以自安。像顧準那樣默默無聞下苦功研究希臘城邦制和商品生產的知識分子,恐怕是僅有的先知先覺的特例吧。大量的沒進牛棚的知識分子,棄絕任何派別,不參加任何辯論,臭老九就臭老九,反正是以沉默來反抗和自保。“風流不在談鋒勝,袖手無言味最長”(宋#8226;黃升《鷓鴣天》)!大批判?我累了!再見!
中國的現代化靠大字報、大批判是搞不上去的,靠逍遙者的沉默也是不行的。雪萊說過“呵,沉默,你和死亡及睡眠是聞名的三兄弟”!中國沒有在沉默中死去,而是在“四五”運動之中爆發了!“新的生命就會在痛苦的沉默里萌芽”(魯迅)。
沉默,并非無所作為,而是不事張揚喧囂的默默苦干。“文革”時有句非常流行的口號:“八億人民都是批判家!”都去批判別人,誰來實干?你要搞生產嗎?那叫“唯生產力論”!偌大的一個中國,搞了二十多年,經濟卻瀕于崩潰,還在高喊“到處鶯歌燕舞”。
早在上世紀30年代“左聯”解散時,魯迅就講過:“我們這一翼里,我覺得實做的少,監督的多,個個想做工頭,所以苦工就更加吃苦。”魯迅又說:“抓到一面旗幟,就自以為出人頭地,擺出奴隸總管的架子,以鳴鞭為唯一的業績——是無藥可醫,于中國也不但毫無用處,而且還有害處的。”魯迅還說:“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選自《河畔青蕪堤上柳》/《書屋》編輯部 編/湖南教育出版社/2010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