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情里住著恩慈

1

發現韓文有問題，是在春節前夕。

按照往年的慣例，只要進了臘月，韓文就開始忙碌起來了。又是掃屋又是買肉還要寫對聯，不僅我們自己家里的年貨要置辦，公婆那里，我父母那里，一直都是韓文一個人包辦。

今年眼看就到臘月二十了，家里還是清鍋冷灶的沒有半點節日氣氛，公婆和我父母那里更不用說，一切還都是未開始狀態。

韓文不是一般的忙。天天早晨不到6點就出發，每天晚上不到10點不回家。我知道機關單位每到年底需要總結匯報的特別多，但也不至于忙到這個地步吧。追問韓文，他顯出一副糾結的樣子：我們剛換了領導你又不是不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親愛的，為了革命事業，你就理解我一下吧。

我當然會理解他。韓文從來不是偷奸?；娜?，他說忙，就一定真的忙。于是我一個人開始到處張羅，給公婆買酒買肉，給爸媽準備年貨，兩家的重擔全部落在我一個人肩上，才第一次體會到，韓文的確夠辛苦。

我甚至暗暗下了決心，到明年，說什么也不能讓韓文一個人忙了，我要放下小嬌妻的架子，同他一起擔當這幸福的勞碌。

卻沒想到，生活就是這么殘酷和滑稽，正當我滿心都是相濡以沫的深情在泛濫時，在熙熙攘攘的菜市門口一抬頭，赫然看見了讓自己手足冰冷的一幕——韓文，我那親愛的老公，正溫柔地攙扶著一個女人從出租車上下來。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是韓文的前妻。

我抖著一顆心悄悄尾隨了上去。只見他們繞過菜市拐進一個小區，然后，進了三號樓的二單元。

沒有勇氣追到樓上去。不是恐懼，而是無邊無際的悲涼，徹底將我湮沒了。

我和韓文結婚不過3年，他竟然就和那個被拋棄的女人舊情復燃了。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2

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回家，往事好像洶涌的浪頭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我和韓文發生愛情時，他并不是自由身。但是，認識我的第一天韓文就鄭重剖白過，他雖然結婚了，可夫妻之間根本沒有半點愛情。

當然，這樣的話可能令很多人不齒，不過我卻深知人性的復雜和緣分的怪異。這個世界的確有很多人是因為深愛才結婚，但也有更多的人，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比如韓文的前妻。她是大齡剩女，為了讓垂危的母親放心，倉促通過介紹認識了韓文，然后趕場一樣進了圍城。

或許，他們彼此內心也曾有過幸福的幻覺，但是，性格和經歷的不同，決定了兩個人只能湊合了事。

因為這樣的婚姻現狀，我這個所謂的小三并沒有太多負罪感。而韓文做的也很讓我更認可他——離婚之前，他甚至沒有吻我一次。

用他的話說，雖然感情上不能為那個僵死的婚姻守貞，但最起碼可以在身體上做到離婚之前不背叛。

當韓文提出離婚，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關心離婚的原因，好像她一直就在等待這個機會。韓文一提出來，她長出一口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韓文很輕松地恢復了自由身。

對于這樣的二婚男，我不介意，可很多朋友都給我敲邊鼓：小心這樣的調色板男人，老奸巨猾啊。

我大笑。相對白紙一張的男孩，我還真的就喜歡韓文這樣的調色板。他經歷了一次不幸福的婚姻，在新搭建的圍城中，一定比我更清楚幸福的意義。

而事實也證明，我的確沒有看走眼。

當別的閨密同自己的小老公烽煙四起地戰斗到底時，我好像一個嬌寵的公主，被韓文細致體貼地呵護在手心里。雖然第一段不成功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年，韓文卻精準地掌握了收獲幸福的要領。結婚以來，無論是家務還是家庭關系，我們從沒有因為任何事情鬧過矛盾。

我深深感動于韓文付出的一切，他卻舉重若輕：這就是愛情的力量。為了愛，我愿意為你做一切。

我就這樣輕易地被他的甜言蜜語蒙到了鼓里。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的發現，怕是最后被人賣了，我還幫著數錢呢。

3

那天晚上，韓文回來已經10點多了。

我還沒有想出如何面對這個已經背叛的男人，所以，只能假寐，暗暗窺視他的舉動。

韓文輕手輕腳地未了臥室，忐忑不安地看看我，然后轉身脫衣上床。我盡力平穩著呼吸，可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順著眼角淌下來。

韓文的鼾聲很快起來了。凄清的月光下，我緩緩睜開淚眼。床頭的月份牌上，醒目地標注著今天的時間。這是我們早就約定好的固定的性愛日。以往，即便我忘記，韓文都會不依不饒。但是今天，他卻這么快就進入了夢鄉。

輕輕回身看看他睡夢中的臉，那個瞬間，我心如刀絞地發現了自己的幼稚。是啊，一對已經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女，能那么果斷地斷掉聯系么?我甚至懷疑，當初韓文同我說的是真的么，他和前妻當真沒有愛情，還是失去了新鮮感后的兩兩相厭?

如果是后者，那么，同我結婚3年，這種新鮮感怕是也早就沒了吧。審美疲勞之后的紅杏出墻，單飛的前妻是多么適合的勾搭對象。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悲憤，我甚至無法容忍自己和這個男人同床共枕了。

起身去客房，準備第二天早上等韓文過來假殷勤時徹底揭開他的虛偽嘴臉?？墒?，當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時，家里早就空空蕩蕩了，韓文又走了。

無數瘋狂的念頭在我腦子里飛轉，痛哭哀求或者將韓文的風流詔告天下這些橋段，一一被我否決。關于愛情，我向來的論調是——不愛無罪。

不愛無罪，但每個背叛者都要為自己的不忠付出代價。

4

我表面依然維持不動聲色，暗地里卻開始收集韓文出軌的證據，所有這些，將來到了法院，都是我為自己爭取最后籌碼的機會。

在收集證據的過程中，我震驚地發現，家里的存折竟然早被韓文取空了。錢不多，3萬塊，但是，這個發現還是讓我徹骨冰冷。

提前轉移財產，韓文做得恩斷義絕。

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我依然讓那張存折躺在床頭柜的抽屜里。轉而拿了相機，去韓文前妻的小區門口守候。這是電視導演們教會我的手段，要想捉奸成雙，照片最有說服力。

我在那個小區里喬裝打扮轉悠了3天，沒有捉到韓文和前妻的奸，卻被小區里巡邏的大媽大爺當賊給抓了起來。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真想不到現在人民群眾的革命覺悟會這樣高。那些義務巡邏的大媽大爺義正辭嚴地指了我質問，在我含糊其辭說不出個所以然后，立馬揪了我就要往派出所送。

這下輪到我傻了。看這陣勢，要是不說實話怕是無法蒙混過關了。萬般無奈，我聲淚俱下地控訴了無情的老公和不良的前妻。

那些大爺大媽半信半疑，巧的是，巡邏隊的王大媽正好和韓文的前妻住對門。她聽我報出那個女人的名字，恍然大悟道：我說最近她家怎么老有男人出入啊。

他們終于肯相信我的話，一旦確定我的無辜和可憐后，這群愛管閑事的老人立刻義憤填膺起來。

最后，大爺大媽們不僅沒有扭送我去派出所，還留了我的電話，承諾一發現韓文再去前妻那里，立即通知我。

5

等了不過兩天，電話未了。

我發力狂奔，到了那個小區，正要向樓上沖，王大媽死命拉住了我：孩子，我終于打聽清楚了，你錯怪你老公了。

接下來的真相就像天方夜譚。

韓文不是紅杏出墻的偷嘴男，而是無私忘我的活雷鋒。從王大媽那我得知，韓文的前妻得了乳腺癌，前不久剛剛做了手術。原來韓文不是和前妻暗渡陳倉，而是作為一個親人在最艱難的時候撫慰幫助她。

我聽得半信半疑，這一切都是真的么?

王大媽拍著胸脯保證，她親耳聽到了韓文前妻的感激。王大媽揩著眼角的淚說：“那個女人真的好可憐，一邊和我說這些一邊后悔當初不該那么輕易就放棄了韓文。”我心中驟然一緊，這么說，她還是對韓文舊情復燃了。王大媽看著我緊張的樣子，含著淚花拍拍我的肩：可是她也說了，那個男人已經告訴她，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只有現在的老婆?，F在她病情穩定了，正在籌錢準備還你們醫藥費呢。

聽到這句話，我一下子明白了存折上那3萬塊的去處。

和王大媽告別，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好久。仔細回想這一個多月來韓文的表現，我內心的憤怒不那么強烈了。

那些錢，那些早出晚歸，原來都和那個女人的病有關。這個發現，讓我一時似悲又喜。韓文的善良我早就知道，不過，對于他的刻意隱瞞，我心里還是有隱隱的芥蒂。也許這樣的幫助真的無關愛情，但是……

當然，無論多么芥蒂，我又慶幸，當初幸虧沒有撕破臉皮追上去。否則，真相可能依然會揭開，但激烈的沖突和我不受控制的憤怒，誰知道會給愛情帶來如何不可彌補的裂痕?

6

那個瞬間，我想起曾經讀到的一個句子，婚姻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需要適時進退才能確保幸福。

關于這件事，最終我做了一個決定——繼續裝傻。韓文既然決定隱瞞，就一定有隱瞞的理由。哲學家說過，每場幸福的婚姻中，都得允許自己的另一半有適可而止的小秘密。

我愿意為了愛，成全韓文的秘密。

月亮升起來時，我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家，打開的門里，一片溫暖的燭火。

韓文笑嘻嘻地站在巨大的生日蛋糕前：親愛的，生日快樂。

我哽咽著撲進他的懷里。那個女人的化療結束了，現在，親愛的韓文又回到了我們的生活中。

韓文笑著給我揩眼淚，溫柔道歉：“最近這段時間太忙了，不過，現在好了，新領導的三把火已經燒過去，我向偉大的老婆保證，你老公以后又可以全身心投入家庭中了?！彼苹匦Γ乙哺α?。

幾天后，我無意中發現，存折上那3萬塊又回來了。不消說，是韓文的前妻還賬了。看到那個數字，我長出一口氣，這下，我終于可以萬分踏實地確定，韓文去幫前妻，只是因為舊情中的恩慈。他心里更重要的還是我，還是這個家。而這對我來說，真的已經足夠。

不過圍城三年，她沮喪地發現，他對她不如從前那股好了。

從前，他會風雨無阻接她下夜班，給她買愛看的雜志喜歡的零食，認真聽她訴說大大小小的喜怒哀樂；可現在呢，她下夜班回來他正盯著電視屏幕看球賽，頭也不回撂下一句敷衍的話：“飯在鍋里，我吃過了?！彼私o她買愛吃的雞翅、心儀的小說，甚至無數次在她話說到一半時，他響起均勻的鼾聲……

她第N次想，這日子簡直沒法往下過了。

那天她一個人逛街，有個腹部微微隆起的孕婦輕拍她肩膀，一霎那停滯后，她喚出了對方的名字：“張瑤，原來是你?！笔切r候的鄰居兼同學，后來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學，就斷了聯絡。

舊友重逢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她們找了家茶館，投契地聊了起來。張瑤說，她工作第二年認識了現在的老公，老公努力打拼讓她辭職做了全職太太，買了兩室兩廳房子，老公常常要穿越半個城市去果農那里給害口的孕妻買新鮮無公害的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