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寓教,一致同歸

摘 要：《易經》與《詩經》是我國先秦時期的兩部重要典籍，由于二者的經典地位，因而不斷有人對二者進行解讀。這二者有很大差異，但同時在表達方法、表現特征及理闡釋方式等方面又有很大的相似之處，本文即通過對《易》與《詩》在這三方面的對比研究，從而更好地把握二者的文學性。

關鍵詞：《易》；《詩》；方法；特征；闡釋

作者簡介：肖莉莉（1988-），女，漢族，湖北宜都人，碩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古代文學2010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

《易經》與《詩經》作為我國古代的兩部重要典籍，從性質上說，有很大的不同?！兑捉洝肥俏覈惹貢r期的一部筮書，其成書時間約為周初，而《易傳》則成書于戰國時期，它可以被看做是出現最早的對《易經》的注解，而在《傳》中也增加了更多的哲學思想，因而也包含了古人樸素的哲學觀念。而《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其中收錄了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的五百多首詩歌，按性質來說，分為《風》《雅》《頌》三部分，故《詩》也具有了更多的文學性。盡管二者有這樣的不同，但其表達方法、特征、闡釋方式等方面卻有著極大的相似。要把握這種相似之處，就需要我們進行細致全面的分析。

1、方法：“象其物宜”與“盡入比興”

《四庫提要·經部一·易類一》：“故《易》之為書，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盵1]因《易》以“推天道以明人事”為宗旨，故《易》以象作喻，欲使人明白其中深藏之精義?！吨芤住は缔o上》：“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笨追f達《正義》曰：“‘象其物宜’者，圣人又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陽物，宜于剛也；若象陰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六十四卦，皆擬諸形容，象其物宜也?！盵2]天下幽深難見之理，唯有圣人方能洞悉，故需要通過象喻，以深入淺出的方式陳述出來。以干卦為例，“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备韶匀越砸札垶橛鳎员憩F干卦之德?！断蟆吩唬骸疤煨薪?，君子以自強不息?！盵2] “龍”之象即是為了表示干卦“健”之德。

與之相應的，《詩》之比興亦是如此。劉勰《文心雕龍·比興》：“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盵3]在這里，劉勰雖然將比興刻意分開來，但實際二者在本質上仍有相通之處，即皆通過尋?？梢娭笠砸鏊佒?。唐釋皎然《詩式》卷一《用事》：“凡禽魚草木人物名數，萬象之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關雎》即其義也?！盵4]《詩經》六藝，“比興”發揮了重要作用。以《關雎》為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象也，興也?！榜厚皇缗?，君子好逑”，意也。以“雎鳩”之鳴進而引出詩中深意，即是一種假像見意的表現。

章學誠在《文史通義》內篇一《易教》下中提到：“象之所包廣矣，非徒《易》而已，六藝莫不兼之；蓋道體之將形而未顯者也?！f事萬物，當其自靜而動，行跡未彰而象見矣?！盵5]章氏認為，“象”不僅見于《周易》，更是通于《詩》《書》《禮》《樂》《春秋》諸典中。《易》之象與《詩》之興，皆通過“象”以闡明旨意，可見，這也是古代諸種典籍中的通用之法。

2、特征：“參伍以變”與“假物神變”

孔穎達《周易正義》卷一《論“易”之三名》：“夫‘易’者，變化之總名，改換之殊稱”，《周易·系辭上》：“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于此?！盵2]“易”本就包含三義：簡易、變易，不易。而《易》為筮書，又特別講求變化之理，天地萬物，陰陽之數，莫不是處在變化之中?！吨芤住は缔o上》：“神以知來，知以藏往?！盵2]《易》以蓍卦把握天地變化之道，從過去的歷史中總結興衰成敗的規律，由此形成一個包舉天地的系統的理論體系，然后以此啟發后人，觸類旁通，變化之理數，盡顯于此。

而在《詩經》中，變化之理也是顯而易見的。李夢陽《空同集》卷五二《缶音序》：“夫詩比興雜錯，假物以神變者也。難言不測之妙，感物突發，流動情思。”[6]詩本就是有感而發的，而《詩經》中有很大一部份是周王朝的官員到民間采集而來的，所謂“真詩乃在民間”，故《詩》中充滿了流動多樣的情感。在《詩經》中，即使同一主題的詩也會用到不同意象，或者在一首詩中，描寫的方式也是多變的。以《桃夭》為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薄短邑病窔v來被認為是描寫女子出嫁的詩，詩以桃花之茂盛起興，引譬連類，重章復沓，描繪了新婚時的熱鬧場景以及女子內心的喜悅，可謂婉轉而有思致。

《文史通義》內篇一《易教》下：“《易》之象也，《詩》之興也，變化而不可方物矣?！盵5]《易》與《詩》皆在變化中通達其義。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說到：“是故觸類可忘其象，合義可為其征。義茍在健，何必馬乎？類茍在順，何必牛乎？”[7]既有特定的表達主題，故可不囿于時間、空間之差距，運用一定的表達技巧，一推之于百，以小推之于大，從而可以變而通之，在變化中把握主旨。

3、闡釋：“詩無達詁”與“易無達占”

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盵8]達者，完備之義也。我們知道，一個作品形成之后，其主題如何，并不全由著述者決定，不同讀者從不同角度去解讀，這個作品便有了不同主題。這也正如《周易·系辭上》中所說的：“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薄叭收咭娭^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2]據《左傳·昭公十二年》記載，季氏費邑宰南蒯想要叛變，于是他“枚筮之”，以預測吉兇，“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以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嘗學此矣，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盵9]這里，南蒯占得“黃裳元吉”，本是吉卦，但惠伯認為他所為的是不義之事，所以依照他的理解，重新解釋了一下卦辭。由此可見，《周易》神或不神，取決于人們對它的態度。

而《詩經》作為一部詩歌總集，其理解就更是具有多樣性了?！端膸焯嵋そ洸渴濉ぴ婎愐弧罚骸啊对姟酚兴募遥溪殏?，唐以前無異論，宋以后則眾說爭矣。”[1]西漢時有“四家詩”，即魯詩、齊詩、韓詩、毛詩四個不同的解《詩》學派。四家詩中，《魯詩》、《齊詩》、《韓詩》屬今文經學，他們在釋《詩》之時，往往引入陰陽災異之說，而《毛詩》屬古文經學，則側重從政治教化方面去解《詩》，故《毛詩序》中稱《關雎》所寫為“后妃之德”，而魯詩、韓詩則認為它是刺詩，我們現在則更傾向于把它看作是一首表現男女情愛的詩。清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上：“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故《關雎》，興也；康王晏朝，而即為冰鑒?！踔兌?，遠猷辰告’，觀也；謝安欣賞，而增其遐心。人情之游也無涯，而各以其情遇，斯所貴于有詩。”[10]對于同一首詩，有人認為是“興”，有人認為是“觀”，這里即表示了一種解釋的多樣性。

“詩無達詁”與“易無達占”反映的是作品闡釋的多元化，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講，作品是由作者和具有鑒賞力的讀者共同作用，從而形成的一種具有多重審美信息的載體，故而讀者在作品價值的實現過程中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四庫提要·經部一·易類一》：“圣人覺世牗民，大抵因事以寓教。《詩》寓于風謠，《禮》寓于節文，《尚書》、《春秋》寓于史，而《易》則寓于卜筮?！盵1]這也正如孔子在《周易·系辭下》中所說的：“天下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 [2]，所慮雖有百種，但終會歸于一致；道路雖有差異，也能同歸于至真?！对姟贰兑住返戎T多典籍雖性質不同，但其論說形式有相似之處，而其本旨也歸于教化。通過對《易》與《詩》在表達方法、表現特征及闡釋方式三個方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二者的相似之處，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中國古代作品的獨特表現方式。《周易·系辭下》中說：“物相雜，故曰文。”[2]通過對《易》與《詩》的文學性的研究，也為我們理解整個先秦文學的狀況提供了重要依據。

參考文獻：

[1]（清）紀昀.文淵閣四庫全書總目[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2年6月

[2]（清）阮元?？?周易正義.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79年11月

[3]（梁）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4月

[4]（唐）釋皎然著.李壯鷹校注.詩式校注[M].濟南：齊魯書社，2008年11月

[5]（清）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3月

[6]（明）李夢陽撰.空同集.欽定四庫全書薈要

[7]（魏）王弼撰.周易略例.四部叢刊

[8]（漢）董仲舒撰.（清）凌曙注.春秋繁露[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9月

[9]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3月

[10] （清）王夫之.郭紹虞主編.四溟詩話 姜齋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