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兄弟》,既是與余華80年代以死亡、暴力、苦難為核心的系列小說接軌,又超越了其以往小說的解釋度,加深了對現實、歷史和人性的思考,展現了時代氛圍根底下人的生存困境。人性的美好在現實空間下悲劇式的生存現實,個體的人在歷史和現實中都面臨著淪為欲望的“奴隸”,泯滅人性、失去家園的生存困境。
關鍵詞:余華;《兄弟》;生存困境
作者簡介:陳茂林(1987-),女,漢族,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一
自1984年始,早期的余華不惜采取一種極端的方式,根本性地顛覆了傳統小說的寫作模式和美學慣性。其熱衷于對死亡的描寫,用客觀中性的態度渲染了陰郁、壓抑、令人窒息的小說氣氛,“筆下的人物多是在暴力和絕望中死去,而且常常死因不明”。在《兄弟》中,血腥與暴力、苦難與荒誕、親情與愛情、命運和抗爭等因素交織往錯,余華再次展現了對暴力、死亡和苦難的沉迷與欣賞:如宋凡平被群毆致死后,“因棺材太小無法入殮,幾個人竟用磚頭用刀背將其小腿敲斷,然后再塞進去。”孫偉因被割斷脖子的靜脈而死;孫偉父親用磚頭砸腦袋自殺;李光頭的父親因偷看屁股喪生,連累家人被嘲笑被鄙視被冷漠;宋鋼與李光頭少年因發育無知和父親的地主家庭身份,被圍觀、辱罵、挨打,受盡了侮辱。
《兄弟》是兩個關于欲望的故事,欲望在文革時表現為偷窺和暴力,每個人都成了自己本能暴力沖動的奴隸,都在表演如何毀滅他人和自己。宋凡平和孫偉父子無疑是那個時代非理性下暴力的犧牲品。而在改革開放時代,人的欲望則表現為縱欲。在“精神狂熱、本能壓抑和命運慘烈”的“文革”,李光頭和宋鋼有著相對單純的童年,遭遇了非正常生活的艱難,但也領略到了“非正常”的新鮮與驚喜:給折胳膊放假;樹枝替代筷子;“地上的毛主席”……憑借著“天真”抵擋了殘酷暴力,獲得了暫時的安寧,但隨即便被卷入了社會的大波。其父母更是與喜劇無關,短暫的幸福與浪漫被深重的悲劇所掩蓋。宋凡平勇當家庭重擔,連文革都挺過了,但最終卻為實現承諾而慘死。李蘭堅守愛情,但最終也沒有好結局。所有的希望都碾碎在慘烈的命運之車下,個體命運艱難地存在著,執守是人生的價值和意義所在,但卻無法抵御橫暴時代的打擊與苦難,無法找到出路。跨入新時代的后代們也并沒有得到安生,他們在倫理顛覆、浮躁縱欲的時代里苦苦掙扎,撕碎了親情,埋葬了愛情,身處尷尬的生存境地。
二
余華筆下的孩子或少年都有著沉默、羞澀、敏感、脆弱等通性,而成年宋鋼卻衍生出一種“全新”意義,即無能。宋鋼忠厚、正直,一生都背負著繼母的寄托、兄弟的情誼、妻子的期望,可謂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兒子、好哥哥、好丈夫。他生性敏感而內省,凡事隱忍克制不惜放棄自己。宋鋼的生存是悲哀的,懦弱是其致命傷,其結局絕望而凄美,但又是一種無辜和無奈的選擇。親情、良知、尊嚴等原本人類生存的力量之源,在人的種種欲望和現實的沖擊下卻顯得蒼白無力。宋鋼臨終前的幻覺是荒誕的,然而卻象征著一種美的消逝,美得無力把握。與其說宋鋼是死于生存的壓力和病痛的折磨,不如說是死于商品經濟下愛情和友情的背叛,死于對人性和溫情的絕望。
相對其“無能”,李光頭益發“無所不能”。偷窺、進福利廠、求婚、合伙做生意、處美人大賽……在兄弟情義上,其表現出富有人性,但就這一點光輝在人性的淪落面前卻又顯得暗淡無光。總體上,他像一個無賴,粗魯自私又直率仗義,大膽果斷又狡猾奸詐,經常翻越道德和倫理的柵欄,為欲望的伸展找到合理合法的依據。更諷刺的是,其“結扎”并不僅沒有讓他實現“自我控制”,反而為其縱欲提供了契機。這種“無后”實則暗示了其只純粹關注身體快感和當下,而無需任何傳代、不構成任何傳統的縱欲,人們面臨的是一個既無父也無后、野蠻失控的時代,是當縱情狂歡、篝火熄滅后在冰冷和廢墟中等待滅亡的時代。宋剛的死促成了李光頭的“武功全廢”和沉寂。何處是歸宿?在物質暴富足夠其為所欲為的背后,人的精神走向了空無和幻滅,連最基本的溫情都沒有,曾經呼風喚雨的風云人物此刻惟有困獸般的孤獨背影。余華不但使人性遭遇時代變遷展現悲劇人格,更使愛情遭遇歷史災難和欲望誘惑,創造出富含價值評判的愛情悲劇,展示了人步步皆危、步步皆悲的生存困境。
林紅經歷了純情少女、甜蜜姑娘、賢惠妻子、瘋狂情人、寡婦等后,最終走向了紅燈區的美發廳老板。她的背叛給了宋剛最致命的打擊,也給他的愛情崩潰式的瓦解,讓他為她一死不成再死終成。林紅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徹底走向深淵。沒有靈魂也就無所謂生存方式,于是她選擇了最瘋狂的一種。笑容和冰霜分明訴說著一個女人失去愛人的人生悵恨和悲哀,訴說著失去人生最寶貴后人格分裂的難言傷痛。
《兄弟》下半部已經遠離了血腥與暴力,由“硬暴力”進入了“軟暴力”時代,經濟大潮對人的逼迫雖然隱蔽卻更殘忍,沖擊了傳統意識形態中的許多倫理規范。人性最終迷失在“倫理顛覆、浮躁縱欲和眾生萬象的時代中”:童鐵匠老年嫖娼;劉作家由奴而主;余拔牙狂熱政治……整個社會都在金錢、欲望中撒歡作樂,道德感、廉恥感無影無蹤,這個象征性的世界成了當下生活浮世繪的版本。
人物的命運被置于時代的巨輪下,擠壓出恐懼與恥辱境遇下的人性掙扎。宋鋼的步步敗退固然是悲劇,李光頭的節節勝利何嘗不悲?親情是否可以拯救淪落的靈魂?兄弟深情似乎是喧囂、混亂、骯臟世界里一塊安寧、美好、干凈的家園,然而它實際上又觸及了人和浮躁縱欲的時代關系,是墮落其中,還是尋求超越?劉鎮雖小,卻是兩個時代變遷的縮影;兄弟多難,卻是最近半個世紀以來的中國現實對個體命運的巨大沖擊的折射。《兄弟》啟發著我們對兩個時代社會本相,對人在社會歷史中的生存困境的深刻追問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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