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林白后期小說以《萬物花開》為主,描繪了人物合一、萬物花開、萬物有靈的景象,從自然人性化和自然生命觀的角度體現了其獨特的自然主義生命意識。
關鍵詞:林白,自然主義 生命意識
作者簡介:李一媛(1978-),女,廣東化州人,廣東石油化工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 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里對自然、人、社會三者關系的論述說道:“只有在社會中,人的自然存在對他來說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對他來說才成為人。因此,社會是人同自然界完成了本質的統一。”[1]這段話主要講了幾個觀點:人的存在,首先走進自然,再走進社會,兩步齊全,才是“他的人的存在”;只有人與自然達到完美的統一才構成社會,否則是牢籠一個,把人與自然的和諧看成是社會的題中之意,無須刻意追求,是自然而然的事。因此,自然的解放與人的解放應該是同步的。從中國古代的和諧哲學到西方文論特別到現代流行的生態主義理論中,人與物的和諧、平等已經成了人類社會的終極追求。林白在《萬物花開》率先描繪了這種人物合一,萬物花開,萬物有靈的景象,體現了她特有的自然主義生命意識。
一、自然人性化
對于人類與自然關系的理解,一直以來,都存在著一種深刻的主客體二元對立理念,即是人的在場而自然的缺席,自然的意義與價值是不具有“格”的自主存在,是主體——“我們”外加上去的,是主觀“賦予”的,是通過移情才具有的。這也是對文學是人學這個著名命題狹隘的理解,在作家、批評家的心目中,人類具有中心主義,是“社會生活”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地球的中心,文學的使命只是在推動政治、經濟為中心的人類社會的發展,“自然”的存在尚不具備獨立的價值和本質的意義,仍然不過是人類社會生活邊緣的邊緣。其實,自然的審美品質一方面是獨立的,另一方面也是可以為人體認的,物體本身的情韻與意義無時無刻存在著。正如《文心雕龍·物色》中提到“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莊子在《秋水》篇中道:“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充分肯定了自然之認識論,西方尼采直截了當地說,無須人間藝術家的中介,自然本身就具有直接的藝術狀態,具有“自然的藝術沖動”[2]。
在林白前期體現個體化生命意識的作品中,月光下沙街的物與人,美麗猙獰,詭奇陰森:火紅鮮活的木棉花、暗紅腐爛的指甲花、雪白慘淡的玉蘭、通往冥府入口的河流、潮濕悶熱的雨季、厚重落寞的青苔,散發出死亡與腐敗的氣息,染指著沙街上美麗動人、欲望灼灼的女性們。通過將自然的秩序與美麗置入女性的身體和精神之中,凸顯女性在自我生命確認、生命本能、生命意識和詩化生命的個體化書寫。毫無疑問,林白筆下的女性和自然關系,依然是置換與被置換的關系,主體與客體的二元對立關系。而《萬物花開》人與物親密關系的體現,不單是擬人手法的運用,更是一種生命的體驗,是在自然化和對象化的雙向過程中完成了立場、視角的對換和交流,體現了自然人性化。
先看動物:“麻雀也在飛,魚在水里游,狗在地上跑,我想這跟人走路一樣,是件平常事”,飛鳥、水魚、走狗和大頭,只不過是萬物中不同生命活動形式而已。于是,王榨的豬“特別聰明,會認人,會上樹,會哭會笑,分得清敵友,跟人差不多”,甚至儼然為一位風情萬種、雍容華貴的豬小姐,“豬光溜溜地躺在那里,二皮叔說,這可像了一個脫光了衣服的胖娘兒們。豬聽見了這句話的后半截,一個脫光了衣服的胖娘兒們,它心中一喜,沒想到這么快就轉世成功,裹在一陣涼風和熱水里,躍上蔥蘢三百旋,看環球如此涼熱(豬的前世背了許多語錄和詩詞,轉世之后也沒忘個干凈)”,“它們穿越了刀鋒就像溜冰,就像坐電梯,或者像電影上的蹦極跳”,從而使死亡的血腥與恐怖因生命的輪回而變得喜氣洋洋,詩意盎然;名叫妞兒的母牛能夠在月光下,閃著灰光騰空而起,像《西游記》里白龍馬,橫過王榨的山水萬物,降落在大頭的窗口,它也能變成牛精,具有人的腦子,牛的身體,既能聽懂人語,更是大頭惺惺相惜、相親相愛的伙伴,大頭正是通過妞兒完成了神圣的成人禮,成為他生命過程中不可缺少的朋友;螞蟻們構建了特有的社會秩序生活,各守本分,井然有序,享受著勞動帶來的充實與喜悅。
植物:小說對植物的描寫已經超越了傳統小說的典型環境的作用,它們和大頭腦子里的瘤子花一樣,被賦予眼睛、耳朵和頭腦,被視為個體生命的自在存在,無拘無束,肆意舒展,共同奔跑在混亂、狂歡的鄉村游樂場上,縱情聲色,共抒靈性,盡顯生命本身的芬芳與詩意。一棵樹的視域被拓展,其最風光最高的境界是“被二皮叔變成了一位新娘子,油光水滑,又羞羞答答,它滿心歡喜地待在新房里,鋪上了新席子,鋪上了新褥子”,每一朵花都是嬌艷欲滴、美麗風情的女人,油菜花與瘋跑的花癡一起開放,棉桃喜氣洋洋地準備出嫁,床板咯吱咯吱的歡呼和鼓掌,床單被子枕頭全都喘息著使勁,南瓜光著屁股來到我的窗前,男凳子和女凳子在共同歡歌……
在《萬物花開》中人類、植物和動物三個民間客體相互交融、平等對話,動物具有了人的思想和感情,植物也應了萬界之靈性,呼應這靈魂飛升的欲望之美。林白她從萬物的密碼中汲取靈性的源泉、書寫的素材乃至作品的形式,不為意義世界的規范和文學史的督促,去馴化自己的寫作,在自己的話語中還原了動植物或無生物的視野,體現了一種真正的自然美。這種自然美正如生態美學學者認為就是:一種生命樣態的美,而不僅僅是一種表象形式的美。
二、自然生命觀
道家理解的自然不但包括對象世界,而且包括人自身。天、人皆自然。也就是說,人并不是疏離于自然之外的特異的種類,而是像山川草木、花鳥魚蟲一樣,都是自然世界的有機組成,一切皆為生命。莊周夢蝶,莊周與胡蝶的分別不是人與自然的分別,而是在自然范疇內生命與生命的分別。在王榨世界,萬物有靈,和諧生存,生生不息,沒有貴賤高低之分,沒有優劣等級之序,只有男女陰陽兩性之別,這是最樸實的道家自然觀,體現了一種生命本體的意識。大頭、看守所的老大、二皮叔、禾三叔、天不收、工蟻、狗群、男凳子代表著雄性,奶奶、三躲、線兒、豬小姐、妞兒、南瓜、女凳子等代表著雌性,陰陽兩界的糾合催生了熱氣騰騰、虎虎生威的民俗世界,這似乎暗合了中國古代哲學中具有樸素生態文化哲學意識的老莊之自然思想。老子在《道德經》寫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氣以為和”[3]。古代陰陽五行學說也認為物質世界是在陰陽二氣作用的推動下孳生、發展和變化的,《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4]。陰陽的對立和消長是宇宙自然的基本規律,是萬物生命之源。林白筆下的王榨世界則從男女“兩性”這一角度暗合了古代哲學中具有本體意義的“陰陽”兩性思想,從生命的本體還原了萬物的存在的本相身份,消除差別,構建等量齊觀的生命平等思想。
《致一九七五》也是如此的洞天。此書在題目上非常鮮活地暗示著一種集體記憶下的社會和歷史,但林白卻穿梭于時光之隧道,以虔誠般的回憶“還原”和“再造”一幅幅生命的碎片,并將召喚性的內在體驗融會其中,因此,它們能夠從日常物質性的封閉中解放出來,也從社會——歷史性的公共想象中超越出來,而以“自然”、“自在”的靈性面目出現,構建了屬于她自己的宇宙自然。南流、沙街、學校、燈光球場、文藝會演、露天電影,孫向明和他性感的十字鞋、三婆與豬雞的心里話、王光美和神秘的梅花黨、雷朵和喻章存在社會的邊緣、熱氣騰騰的雞肉粥,花生和紅薯眉開眼笑地安心地在坡地上呆著,小豬刁德一竟然在六感的田野里成長為一只豬精——有著詩人和壯士雙重靈魂的豬,公雞“二炮”以懶為榮的獨特生活……小說的最后,作者還鄭重其事地列出一個“總人物表”,137個流光溢彩的人物,曾經與之有著血肉相連的人物,皆被她流連詠嘆,呵護與敬畏,撒上神話的光輝,組成自足的宇宙,宛若蒲松齡所庇護下的聊齋世界,狐妖人鬼,自成一宿。林白在《致一九七五》意欲建立的乃是一個萬物皆貴、萬物皆美的平等之國。
在這樣的天地里,萬物便具有了“民”之的地位和權力——話語的權力、行動的權力和意念的權力。“牲畜就跟人一樣,人也跟牲畜一樣,人和牲畜都是互相轉世的,上一世是人,這一世說不定就成了牲畜,這一世是牲畜,下一世不定還成了人”,“一個人怎么能不長出一雙翅膀呢?人活在大地上,多少都是要長出翅膀的吧……愿萬物都有翅膀。”只有萬物都獲得真正的平等,人才有可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解放,因為只有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相統一才有可能使現實世界成為理想中的烏托邦樣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人類與萬物一起享受生命和自然,或者應當說是萬物與人類一起享受生命和自然,擺脫孤獨和恐懼,并因而獲得一種生命的實現以及精神上的超拔和飛升。
參考文獻:
[1] 尼采.悲劇的誕生[M].趙登榮,范文芳,黃燎宇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24-25
[2] 李耳.老子.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21
[3] 傅景華.黃帝內經素問譯注[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