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上有一種腌制的鴨蛋,叫孝老五鴨蛋,蛋黃冒油,似紅桔流丹,味香爽口,堪稱蛋中極品。這種蛋經包裝推出市場,先從小范圍內贏得口碑,繼而宣傳推廣,成了家喻戶曉的餐桌美食。我后來才知道,這孝老五鴨蛋就產自我的家鄉,它背后有一段讓人心酸的故事。
那年春天,孝老五的老婆懷孕了,非常想吃油溪河里的麥香魚。這麥香魚好吃可不好抓啊。你釣上一天,通常只能釣幾條上來。最好的辦法是頭天晚上用麥子韭菜加香油用鍋炒熟,把麥香味炒出來,趁熱把麥子投到河里。那魚聞到麥香味都會過來吃。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把炸藥點燃扔到昨夜投魚餌的地方。轟隆一聲巨響過后,那吃飽了的麥香魚就會被炸死全部浮上來,到時候提個袋子去撈就行了。孝老五點燃炸藥一丟,轟隆一聲后,魚沒浮上來,孝老五的手卻落在沙灘上。原來他丟掉的是打火機,而炸藥仍然握在手里。
農村只有一只手是種不了田的。但是在那個年月不種田吃什么?。啃⒗衔逶诩依镖に伎嘞?,腦殼都想爛了,眼看這個家就要陷入困境,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叫賣鴨蛋。孝老五靈光一現,大笑道,真的天無絕人之路啊。
孝老五買了一百多只鴨子,放在油溪河里養起來。產出的鴨蛋經孝老五的老婆腌制,蛋黃冒油,似紅桔流丹,味香爽口,堪稱蛋中極品。孝老五的鴨蛋一直都是供不應求。
自此,在美麗的油溪河畔出現了一道風景:不管是天晴還是下雨,河里總游蕩著一群鴨子,河邊有一個整日戴著斗笠,胳膊下夾一根魚桿的人。斗笠上書“孝老五”三個大字。孝老五在油溪河畔放鴨子,為她老婆釣麥香魚,日子過得好悠然。孝老五的老婆賣完鴨蛋回來就會給他送飯,不光送飯還會給他提二兩燒酒。孝老五吃罷飯喝罷酒,雅興就上來了,躺在河邊的沙灘上就開始唱歌了。
舊酒沒,新酪潑。老瓦盆邊就笑呵呵。你出一對雞,我出一對鴨,閑快活。春釣花水夏釣灘,秋釣回灣冬釣潭。太公釣魚在渭水,老子釣魚在龍潭。
日子就這樣在孝老五的歌聲中一天天過去。孝老五的釣魚技術也越來越高超,一天也能釣上來十來條魚孝順他老婆。孝老五釣魚從來不賣魚,多少錢也不賣。一位溫塘來的礦老板非常想吃美味的麥香魚,跟孝老五說:“以后你釣上來的魚我全包了,兩塊錢一條。”孝老五搖搖頭說:“不賣,這是給我老婆吃的?!崩习寮拥轿鍓K錢一條,孝老五還是不賣,搖搖頭說:“要那么多錢干嘛?錢財乃身外之物。夠用就行了。”
孝老五的錢確實夠用了,小孩子還小,也不要什么開支,那鴨子天天下蛋,也就是天天下錢,除去開支,也還富余。小日子過得也是有滋有味的。孝老五平靜而與世無爭的生活就這樣在他的魚桿上一天一天過著??墒呛镁安婚L,孝老五這種平靜悠閑的日子隨著兒子長大而慢慢消失。兒子上高中的時候,孝老五又多養了一百只鴨子。一轉眼兒子考上大學了,錄取通知書寄過來一看,光學費就要五千多,還要生活費。五千塊就是五萬個鴨蛋啊。接到通知書的第二天,孝老五生平等一次沒有去河邊放鴨子釣魚。
他和他老婆一人挑了一擔鴨蛋去城里賣,今天真的奇怪,本來很暢銷的鴨蛋卻很少人問津。從早上擺到中午,從中午擺到下午只賣出了十幾個鴨蛋。沒辦法,孝老五就帶著老婆挑著鴨蛋去找老客戶。進門就問,老板要多少鴨蛋???
老板說,一個也不要了。你沒有看電視嗎?紅心鴨蛋里面檢測出蘇丹紅。
孝老五一聽心都涼了半截,說,我的鴨子是純天然放養的,喂的也是天然飼料,哪里有什么紅???
老板說,客人不信啊。
第二家,第三家,整個城里都走完了,到了太陽下山了,鴨蛋依然沒有賣出去。
孝老五以為過段時間就會過去的,城里人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愛吃他的鴨蛋。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嚴重,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沒有以前那么暢銷,但還是有人買,到了后來根本就沒人買了。衛生監督局已發布緊急禁令,所有餐飲單位(包括酒樓食肆和集體食堂)全部暫停出售紅心禽蛋、暫停使用紅心禽蛋作為菜式原料。
一整個夏天,孝老五和他老婆都忙著賣鴨蛋,鴨子天天下蛋,一晚上就能下一百多個。這已經不是鴨蛋而是兒子的學費,兒子的學費堆滿了半間屋子??扉_學了,那些學費還堆在屋里頭。鴨蛋足足有五萬多個了。孝老五急得一晚上頭發都白了。有一天早上兒子要去放鴨子。孝老五說今天不放鴨子了,去拿繩子來,把鴨子挑到城里全賣了。一只鴨子養大總共要花成本28塊左右,可是這個時候賣鴨子也很便宜,一只鴨子才賣了18塊錢,真是血本無歸??墒菦]有辦法,不賣鴨子,鴨子每天都要吃飼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把鴨子賣了,也好湊錢給兒子交學費。
兒子去上學的第二天,孝老五也出去打工了。孝老五說,鴨子沒了,命也沒了,但我一定要用我這五根手指供兒子上大學,不再像我一樣養鴨子。
孝老五出去之后沒多久就寄錢回來了,開始是一百一百的寄,后面是一千一千的寄,再到后面就是幾千幾千的寄了。錢越寄越多,不過從來沒有回來過。村民們很好奇。五根手指地都種不了怎么能賺那么多錢呢?真的是奇怪了,孝老五到底在外面做什么事這么賺錢?有人說他在外面要飯討錢,有人說他在外面幫一個大規模的養殖廠養鴨子。但是這一切都是個謎。因為孝老五沒有回來,就無法證實啊。
就在孝老五兒子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孝老五回來了,是裝在骨灰盒里面回來的。孝老五是被槍斃的。大家都很不解,像孝老五這么老實與世無爭的人,會去犯法,居然還是這么重的罪。根據辦案警察介紹,孝老五原來是在深圳街頭巷尾討錢的,但是討的錢根本就不夠兒子上大學。在討錢過程中孝老五認識了一個販毒團伙。那販毒團伙見孝老五形象可憐,就利用他幫忙運毒販賣毒品。因為孝老五是殘疾人,年齡又那么大了,所以沒有引起警察的懷疑,一干就四年。因為販毒的數額巨大,所以抓獲后就被槍斃了。
今年我回家過年經過河邊,遠遠地看到河邊有一群鴨子,不遠處的龍潭蹲著一人戴著斗笠在釣魚。這風景已經很久沒見了。我走近一看,舊斗笠上三個大字“孝老五”。那戴斗笠的人轉過頭來,我一看原來是孝老五的兒子。
他大學畢業后在城里找不到滿意的工作,就回來了,回來養鴨子。他說現在鴨蛋漲價了,一個有八毛,一百多只鴨子一天下一百個蛋就是八十塊。
我說,你是個大學生,怎么回家養鴨子來了?心里滿是責備。
他說,養鴨子不好嗎?他一臉淡然,眼睛直望著水面,接著說,在城里生活成本太高,也存不了什么錢,還不如回家來養鴨子。你知道嗎?這麥香魚是油溪河里獨有的精靈,半尺來長,頭小肉多,用油煎得黃黃的,再用辣椒一炒,那真的是美味佳肴,香飄萬里啊。我媽喜歡吃,她說一吃麥香魚就會想起我爸。
我和孝老五的兒子并沒有多談,離開的時候,倒聽到他的歌聲,如此的熟悉。
舊酒沒,新酪潑。老瓦盆邊就笑呵呵。你出一對雞,我出一對鴨,閑快活。春釣花水夏釣灘,秋釣回灣冬釣潭。太公釣魚在渭水,老子釣魚在龍潭。
后來我才知道,孝老五的兒子賣鴨蛋賣出了品牌,就叫孝老五鴨蛋。龍潭河畔豐富的水源和肥美的天然濕地,使龍潭飼養鴨子得天獨厚。散養鴨在每年的冬春季節,攝食溝渠湖泊中的麥黃角草、小魚小蝦。產出的鴨蛋經腌制,蛋黃冒油,似紅桔流丹,味香爽口,堪稱蛋中極品。
責 編:黃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