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在一家小型電子廠做文員做到24歲的時候,父母就老打電話催我辭工回家找對象了。父母很明確地告訴我:三三啊,趕快回家找對象吧!趁著年輕漂亮,一來對象好找些,二來也好早得子女之力啊。
從小到大,父母對我的疼愛沒得說,一來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兒,二來是父母要彌補因他們一時疏忽,導致了我小時候患了小兒麻痹癥,瘸了一腿的責任。父母總認為,像我這樣的殘疾女孩,不管臉蛋兒長得再好看,對象還是很難找的。家鄉農村有著這樣一個規則:凡是殘疾、智障的女孩,一般都是由父母做主早早嫁人,往往只能嫁個找不到老婆的大齡男人。
該不該回去聽從父母的安排呢?在廠里,男孩子都很看得起我,一是因為我是給他們算工資的辦公室文員,二是因為我的臉蛋兒確實長得有些俏麗。員工們私下里就給了我“殘缺的廠花”和“斷臂的維納斯”的評價。
我不想回去。回去了就斷了經濟來源,幾年來積蓄的三萬多塊錢要不了多久就會坐吃山空的。更何況這里有個喜歡我,我又對他有些意思的阿昌。阿昌的性格好,關心體貼人,在珠三角開店的理想也似乎是專為了適合我,和他在一起不用回家種田也完全能生存下去啊。但是,我能不聽父母的話嗎?父母在我十八歲出去打工時曾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在外面跟別人談戀愛,外地的男孩靠不住,外地男孩只是想玩玩你而已。我也一直覺得父母的話是對的,也因此我一直與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父母這天又打來了電話,說:三三啊,你千萬別跟那外地的男孩,不然,我們都會為你感到不踏實。到時人家甩了你,不僅你哭無眼淚,我們也無可奈何幫不了你。找家鄉的,一來我們可幫你,二來鄉里鄉親的,奈于父母哥嫂的面子,不會輕易甩你。我最后還是覺得父母見多識廣,想得周全,遂不顧昌的感受,毅然辭工回家了。
父母到處托人給我介紹對像。托人來提親的媒人倒是不少,只是年齡太大的,相貌太差的,穿著太陋俗的,讓文氣漂亮的我怎么也看不上。年齡相當、穿著講究的后生卻沒有一個托人來提親。最終是走東村竄西村到處尋人打牌的堂哥李大明給物色了一個不嫌我殘疾的后生人選。
那后生是本村另一小組人,名叫萬成龍,二十六歲,家里有個當年上山燒碳斷了一條腿的殘疾父親,母親因當年家里食不果腹,被人暗勸遠嫁他鄉。萬成龍很小就跟隨一個鐵匠在鎮上學打鐵。后來鐵匠生意一落千丈,便兩手空空回到了只有兩間破土胚瓦房的家。回家后,因沒身份證沒文化不敢出去打工,只跟一幫不三不四的后生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常常用以打小牌度日。他之所以二十多歲還沒身份證,是因為他家一直不上交農業稅等,村干部干脆就不報他家戶口。萬成龍有個堂哥,在外打工幾年后,回家買了輛舊卡車跑運輸,由于家鄉盛產木材礦產,生意不錯。為了挽救堂弟,遂叫他跟他學開車。目前,萬成龍已學成開車一年,因買不起車,就幫人開。由于卡車近年驟增,已無滿貨拉,常常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開車一天就有一百塊工錢,不開就沒有。不開車時,萬成龍常以嫖賭度日,家境并無改善。
父母認為他有開車技術,年齡相當,人也長得不錯,我跟了他,應是佳緣。窮,可以幫他。至于嫖賭,有了我后自會改變。人家不嫌我殘疾就已很難得了。就這樣,我與萬成龍領取了結婚證。只是,為補辦戶口和領結婚證,我父母親向村支書說了好多好話,而村支書費了好多的周折才辦成。
我嫁過去后,父母親和哥哥打發了兩萬塊。我打工幾年的3萬元積蓄父母也一分未要,全給我帶走。萬成龍一下子獲得5萬元資助,不僅買了輛舊卡車,而且建了一層紅磚水泥結構的新房。人家都說萬成龍娶老婆娶發了。按理,萬成龍應該知恩圖報,好好待我。誰知,事情并不像我和父母想象的那樣發展。自第二年開始,我就與萬成龍鬧矛盾了,而且鬧得不可開交。
沒讀書、沒教養的萬成龍由于早就養成了一種自由自在,嫖嫖賭賭,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習慣,身上一有點錢就呆在縣城嫖嫖賭賭,有時十天半月都不回家,家里有無錢糧他也不管不問。家里一老一少兩個瘸子有時竟斷糧斷菜。勸了無數回,鬧了無數次,然而他仍像“癮君子”那樣根本改不了。2007年那個嚴寒的冬天,我因沒吃的跑回了娘家,而他那可憐的殘疾父親卻在饑寒交迫中死去了。
跟這種不知疼愛不懂體貼不顧家的人過日子,遲早會給氣死餓死,這樣的婚姻有何幸福可言?
萬成龍被喚回奔喪時,被罵得狗血淋頭。人死不能復生,罵夠之后,堂哥和家屬們就把處理喪事放到了議程上來。家屬們一估算,這樁喪事至少得要3500元。問萬成龍有多少錢,萬成龍耷拉著頭說,他身上還有四百多元。
堂哥一耳光摔過去:“經常在外嫖賭,我以為你有好多錢!我不會借錢給你!”
在家屬們的勸罵下,像只無頭蒼蠅的萬成龍跑到了我的娘家,向我下跪哭求發誓,表示以后再不會在外嫖賭。
我回是回到了夫家,但想到萬成龍把錢都用在了嫖賭上就不愿出面借錢。
兩天過去了,萬成龍一直都沒借到錢。人家誰也不愿意借錢給他,因為他一直都有愛借不愛還的習慣。借到的錢就當是自己的,從沒想過要還,人家討要,不是裝著不記得就是拖三拉四。
公公的死尸幾天都無棺材入斂,幸虧是大冷天不會發臭。
眼看大年三十快到,要是到了春節,鄉親們是不愿來處理喪事的。最后還是我出面借到了安葬的費用。誰知到了次年二三月運輸生意好些時,口袋里有了錢的萬成龍又舊病復發,在外嫖賭不歸,家里的賬卻不愿還。
我對萬成龍徹底失望,決定與他離婚。可萬成龍卻又不肯離,屢屢發誓表示要改。
4月以后,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運輸生意一度冷淡,萬成龍收入很少。身上無錢,倒是常呆家里了。沒事做,也不愿搞農業生產;叫他出去打工,又說沒文化不敢去。成天跟一些中老年人在家打小牌度日。生活入不敷出,陷入困境。
跟著這種人有何幸福可言?法官對我說:分居兩年可判離婚。
我決定離開他,出去打工,從頭開始。
2.三年了,昔日的工友幾乎都已換號,聯系不上了。原來的廠已沒有了我的工作崗位。我最后還是想到了八年前第一次帶我出去打工,如今已轉至佛山的大恩人齊叔。十八歲時,齊叔在一家外資廠做管理,很有能耐,沒跟老板商量,就當場拍板愿帶我去進廠,并說會好好照顧我。齊叔非常關心照顧我,常讓妻子陪我上街買東西。我有了工資后,就到一家電腦培訓學校用業余時間學電腦。一年后,經齊叔推薦,我做了文員。
2008年國慶過后,我給齊叔發了條要求到他們(夫妻)處打工的短信。齊叔開始不相信我還會出來打工,說車有了,房有了,丈夫有了,女兒有了,這么幸福的家庭還出來打什么工啊。當他了解了我的處境后,就非常同情,非常熱情地說:“既然這樣,那就該出來!那樣的婚姻不要也罷!但這次我幫不了你進廠。現國際金融危機已影響到中國,我們廠已缺貨做,不招工。工作你要自己找,我們只能給你解決食宿問題和帶你去找工作。外面還是有不少廠在招工。”
我把女兒扔給了萬成龍帶,在娘家拿了幾百元,帶著一點簡單行李南下到達了佛山。
我發現前來接我的齊叔與十年前相比變化好大:頭肥了,臉圓了,體胖了。
齊叔的出租屋是間二十來平方米的一樓樓房,有兩個窗戶,通風條件不錯。里面擺了個有上下鋪的床,其余的地方除了放單車、電視、電腦、電磁爐、電飯鍋和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就只剩走道了。
快睡覺時,齊叔和嬸嬸將上床的東西搬到一個墻角,鋪上了席墊。齊叔說:“三妹,在外得將就將就了,能省則省,不然是沒那么多錢來花的。我睡上床,你就跟你嬸睡下床。”
“齊叔,真不好意思,打攪你們了。”我由衷道。我真想一個人睡上鋪,但我畢竟有條腿爬上爬下不方便。我想說讓嬸嬸也睡上鋪,可畢竟又開不了口。說嘛,等于在趕嬸睡上鋪,不說嘛,又分開了他們夫妻生活。
第二天,齊叔就請假騎自行車帶我到附近找工作。我仍想找文員一類的工作。這期間因金融危機,招工的廠已很少,且把工資壓得很低;而招文員的廠就更少。在西邊的工業區巡找了一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金融危機讓齊叔的廠嚴重缺貨,斷續放假。齊叔一放假,就騎車帶我去找工作。這天他又帶我轉了很多地方。每個地方的工作人員都留了我的電話,說讓我等電話,可八天過去了,一個錄取通知都沒等到。
在找廠過程中,有幾個門衛都叫我把手機號碼給他,說只要廠一招工就首先通知我來。有一個從容里管理區出廠后一直在到處找廠的廣西男孩阿軍對我說:“靚妹,我看到有適合你做的工作我就通知你,你看到有適合我做的工作你就通知我,好嗎?”我說當然好,就互留了號碼。
15號下午,阿軍發短信告訴我,容里有家廠在招女質檢。我想去試試,但不知道那廠在哪。軍說他騎單車過來接我去應聘。軍過來接我時,叫我不要另騎單車了,他搭我。他說,助人為樂是他的天性,像我這樣的女孩子,他更應該好好幫助,好好保護。我有些感動。軍說:“好人又有啥用!好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有!”
我說:“不會吧?”
軍說:“唉,我也不知道現在的姑娘怎么了,在家鄉因為家里窮,沒有姑娘愿跟我;在外面因為工作臟(做拋光),同樣沒女孩子接近我。”
聽了他所說,我心里隱隱有些同情:“只要你吃苦耐勞,很快就會讓家富起來的!女朋友也會很快就找到的。首先自己要有信心!你的前景比我要好得多好得多!像我這個樣子,人家都不要我呢!”
這次應聘又以失敗告終。阿軍留我吃了飯,送我過來已是七點多了。齊叔看到了那男孩,但沒說什么。要是在以前,他非說我不可。也許他認為我已是長大成熟的人了,他已沒有必要再說我。
第二天,我同阿軍在外找了一天的廠,直到傍晚才回,廠仍沒找到。嬸嬸叫我吃飯,我說吃過了。但齊叔卻撂下了一句:“可不要跟外地男孩跑了哦?”“叔,你放心,我知道我該怎么做。”我說。
軍對我所表現出來的關心和尊重,是家里的龍所沒有的。軍以為我還是一個20來歲的清純少女。要是知道我已是一個28歲的少婦時,他還會對我好嗎?退一步講,如果他仍對我好,我又怎么辦?現我還是一個沒離婚的人,兩年后,誰知這個不甚了解的遠鄉人又變得怎樣?想與他白頭偕老,那絕對是沒有把穩的事情。既然沒有可能嫁給他,我就沒有必要告訴他實情。就姑且讓他把我當作一個清純少女看待吧。
19號下午,軍發短信告訴我,容里有家廠招繪圖員。我復他說我以前學過電腦繪圖,可以去試試。軍過來接了我過去試工。由于很久沒有用電腦繪過圖了,試了半天,我才繪出兩個圖。招工的人說我繪圖不專業,又黃了。
回到齊叔處已是11點多了。叔嬸他們已睡下了,里面靜悄悄的。我輕輕地敲了敲門。
嬸開門讓我進來,說:“三妹,我們以為你在外過夜了呢!你這么大人了,就是在外面過夜,我們也不會說你的。”嬸的口氣,顯然是指年輕的我單身久了難免會寂寞難耐。而齊叔則把他那接近不惑之年的眼光在我身上審視了好幾遍。
這晚一點多鐘的時候,黑暗中熟睡的我突然感覺敏感部位有手觸碰!我驚得一骨碌坐了起來,夢囈般地說:“嗯,哪么回事兒?”黑暗中那緩緩從我身上滑落下去的肥厚手掌,讓清醒后的我不用開燈也感覺出是誰。我的心在顫抖: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呢?變了,變了,從外表到靈魂,都變了!我來了十來天,都感覺到了:只要你打開電視,只要你翻開雜志(特別是諸多醫院免費向路人派發的那種),隨時都可看到諸如未婚同居,搭伙夫妻,一夜情,三角戀,女孩嫁父不嫁子,姑父要侄女,找40歲的男人做愛等等故事。而現實里,掛羊頭賣狗肉的發廊小姐和站在出租房門前招客的妓隨處可見。雜志上出現過這樣的調侃結論:這年頭,大棚把季節搞亂,小姐把輩分搞亂。
我,現該怎么辦?是不是齊叔以為我青春年少七情六欲難控已在找別人,于是,他……我能給他嗎?要是不給,結果會怎樣?離開他,不再投靠他?或者他會趕我走?……要是給,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不行!壞女人往往都是這樣變成的!殘疾女人在婚姻方面本就遭人嫌,要是再變成一個壞殘疾女人,就更沒人要了!
我決不能心軟講人情!我絕不能放縱自己!想到這,和衣而睡的我用手機鍵盤燈作照明,輕輕起床走出了房間,走進了黑幕。
不久,我收到一則短信:三妹,晚餐喝多了,迷迷糊糊搞錯了,請原諒好嗎?外面不安全,你快回來吧。齊叔說的也許是真,但是出現了這種出格事,我真感到再見面時一時會很難堪。我復:我相信你是無意的。但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放心,我沒事的。
之后,我將手機關了。在黑幕中,我迷失了:在這舉目無親的外面,我還能投奔誰呢?這時,我想到了軍。我與軍的友情是純潔的,到他那去暫避一時應該是安全的。
軍見我半夜跑來他處,既驚又喜,很是熱情。他也沒問我為何這個時候到他這來,他誤以為我是想他想得睡不著:“我正想著你呢,沒想到我們是心有靈犀啊!”
我嚴肅道:“我來你處歇息,但不能同床,知道了嗎?你另外鋪個床吧。你要是不尊重我,我立馬走人,再不認你這個朋友!”
他馬上正而八經起來:“知道了,靚女!”
手機開機后,顯示有兩條短信。正要打開,手機來電了,是齊叔的。我有點不想接,但想到他一定在到處找我,也不知他已是多少次在撥我電話了,猶豫了一會兒后終于接了。他的聲音焦急地問我現在在哪。我想說謊在其他地方,但又怕那些地方他已去找過了,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在容里。”齊叔便沒說話。打開那兩條短信,都是齊叔發來的,一條是問我在哪,他很擔心;另一條是說我已不是女孩了,何必那么太在乎?我腦海一直波濤翻滾,我意識到我已不好再在齊叔處呆下去了。
第二天,我和阿軍又大范圍地找了一天廠,還是沒有收獲。到了晚上,我無處可去,于是決定還在軍處過夜。
軍陪我漫漫地逛了容里的一些商場,回來又邊聊邊看了兩集電視劇。由于昨晚沒有睡好,便想早點歇息。我睡前有個習慣:要喝一杯水。當我拿起那瓶我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欲喝時,發現竟有些渾濁。我一下就想到了這一定是這看似純情的軍放了什么藥,也許是安眠藥,也許是激素藥,但可肯定是對我圖謀不軌的藥!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我當即離開了那危機暗藏的出租屋。
外面,燈火璀璨,而我,該往哪里走呢?當晚我到網吧過了個通宵,早上趁嬸還沒上班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我對嬸說:“外面工作不好找,我回家去帶女兒算了,今天就走。這些天來真麻煩你們了。真對不起。”嬸嬸說:“都是鄉里鄉親的,怎說麻煩呢?回去好啊!出來一二十天了,一定很想念女兒和成龍了吧?說不定萬成龍也已回心轉意了在想著你回去哩!”我說但愿如此吧。
齊叔表情冷漠地搖了搖頭,一語未發。不知是因為他意識到做錯了,還是在為我惋惜。
3.萬成龍明知我回到了娘家,卻不來看我接我。呆了十幾天后,因為我太想念女兒,就到萬成龍家想把女兒接到自已身邊來帶。
萬成龍冷冰冰地說:“你走吧!還回來做什么?”
“我是回來看看女兒!你以為我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你帶著女兒走吧!”
“我們馬上去法院好了。”
“去就去!”
離婚后,我帶著女兒回到了娘家,一呆就是兩年多。法院判萬成龍每月給女兒的撫養費卻很少兌現。這兩年多里,上門提親的倒是不少,可我無法看上一個。兩年多里我兩母女吃住在娘家,久而久之哥嫂便有了難看的臉色和指桑罵槐的言語,這讓我常感到心驚肉跳,郁郁寡歡。要不是父母極力維護著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現已在家帶孫子的母親對我說:“外孫女我可以在家一并帶了,你還是出去找份工作吧?”
我一直都想出去打工呀!只是,我現在對外面的世界已好陌生好陌生了。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繩,要是形單影只地出去闖,我真感害怕。
責 編:黃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