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舅入獄的那段時間,只要有人問我有幾個舅舅,年幼的我總會少說一個舅舅。至于獄中的那個不是舅舅而是罪大惡極的壞蛋。我越是這樣旁人就越喜歡逗我,難堪的我對身處監(jiān)牢的五舅咬牙切齒。
聽母親說,外婆外公一共生下八個兒女。由于家里經(jīng)濟差,幾個舅舅早早地步入社會。上世紀八十年代工作機會少,連進工廠打工也得托關系、走后門。外公是老實巴交的老農,不能為五舅找到好的出路。沒事干的五舅到處瞎混,拉幫結派,明偷暗搶,最終沒能逃脫法律的制裁。五舅被捕時,警察從他的枕頭里搜出一本三千多元的存折。在上世紀,三千多元可算得上是一筆巨款,而一般的竊賊都是會將贓款揮霍一空。警察很奇怪他的做法,就問為什么。五舅說自己因為沒有錢常常被人看不起,他要把錢存著讓別人尊重。這樣的不義之財自然不可能為五舅贏來尊重,反而為他帶來11年的有期徒刑。
五舅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減刑一年提前釋放。他重新進入社會。十年來,社會的變化翻天覆地。可是對于五舅來說,這個社會仍似十多年前的社會——沒人肯用他,也沒人敢用他。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幾個舅舅、姨姨湊錢為他買了輛三輪摩托車,讓他到街上載客。他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每日起早貪黑,勤勤懇懇,因為不需要向客人介紹身份,工作還算順利。
我見過他等客的樣子:雙手始終不離車把,犀利的雙眼不停地在人群中來回搜索。別的司機大多在聽到招呼聲或是看到手勢才發(fā)現(xiàn)客人。他則不是,一雙鷹似的眼睛早把客人篩選出來。客人還沒叫,他就把車停在你的身邊。所以他的生意在我們這小縣城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每日的風吹雨打,五舅的臉又黑又糙。親人們擔心他的身體就提醒他注意休息。可他總是說:“已經(jīng)失去十多年的青春,我再也不能浪費一分一秒了。”我覺得五舅的眼里只有錢,就戲稱他為“財迷舅”。
但有一件小事卻改變了我對五舅的看法。有一回,五舅把乘客送到目的地后,在返途的一個僻靜處,發(fā)現(xiàn)路上散落著不少紅紅綠綠的鈔票,揀起來一數(shù),足足有八千多元。他推測這些錢大概是剛才那名乘客掉的,于是馬上掉頭趕回那名乘客家。當時那名乘客正急得跳腳。待問明情況后,五舅當即把錢一文不少地還給了他。我們是在那位乘客登門拜謝時才知道這件事的。我問五舅,八千多元你可要跑半年了,怎么舍得還?五舅笑笑說,要拿自己掙的錢心里才踏實。
現(xiàn)在我還稱五舅為“財迷舅”,但是絕對沒有貶損的意思。我想,五舅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也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漏數(shù)一個舅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