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山,密樹,田園,農舍,廣州到連州一路,這樣的風景不斷重復。夜幕降臨,山時隱時現,雖輪廓不清,依然重巒疊嶂,直到視覺中出現矮樓、寸草,才發現,連州竟然就在眼前。
2663平方公里的小城里,每隔一段距離,掛著“2011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的字樣,如路標般指引著每一位來者。
連州文化廣場上,擂鼓震耳,連州市民因影展開幕式奔走相告,“有過年的感覺”,一位連州市民說,燈光打在她臉上,她咧嘴而笑。
這里少不了王慶松,他讓理發師只剃黑頭發,留著白頭發,于是相隔幾米之外,他頭上宛若套上絲網。這位攝影藝術家以頭發的造型給攝影節開路。少不了的還有王遠凌,獲得了新攝影大獎,在連州江邊“老胡子”里,他們開懷,暢飲。
浮于文海之上的連州,以攝影城之招逐漸突圍。
老城新唱
7500多幅攝影作品,以“向著社會的景觀”為題,在連州三個展區拉開了陣勢。
靠近連江的果品廠,王遠凌所拍《十八梯》系列攝影作品被圍觀。
十八梯,外人眼中的重慶“貧民窟”,距離解放碑商業區僅一街之隔。這個被“代言”了落后居住條件的地方,王遠凌找到原本在快速城市化進程中被丟棄的原質。
他摒棄慣常的拍攝路數,選擇老式graphic大畫幅相機,加之影棚燈補光,試圖以一種莊重的姿態讓每一個站在相機面前的十八梯居民感受到這是在為他按下快門。
這組作品還在繼續,曾經生活在城市底層人們的公共肖像和記憶還在持續定格。
沿著連江往北,靠近湟川北路的糧倉被連州人喻為意大利的托斯卡納。改建查理?卓別林那句話,“用特寫鏡頭看糧倉,糧倉老土;但用長鏡頭看糧倉,糧倉時尚?!?/p>
連排而立的碩大圓柱體上蓋著錐形“草帽”,黃褐色墻體,雙層瓦片,外形的歷史痕跡猶存。
陳旭東是糧倉舊貌換新顏的化妝師,他也是唯一進入“鳥巢”項目核心設計部分的中國籍建筑設計師。陳將糧倉的設計手法稱作“換瓶膽”,外表保留原始年代風格,內里加之現代手法。
朱憲民《農民》系列掛在了其中一個糧柱內。朱是中國攝影家協會副主席,于中國當代攝影史地處殊位。20世紀40年代出生的攝影家中,鮮有像他這樣早在70年代初就有意無意之間關注并記錄平民百姓生活。
“他手持相機,穿梭在與自己完全相異的人群中時,不回避底層人民的表情,并不表示要加入‘傷痕大軍’去怒喊什么。只是看到了,拍下來?!迸u家楊小彥如此形容朱的攝影生活。
用偶然的瞬間構建鏡頭,而后轉為結實的影紋,朱拍下了“農民”。1964年拍于長春的《送行》、1996年拍于陜西的《趕集歸來的爺孫倆》等作品被評論家形容為“紀實攝影里豐滿的一頁”。
攬鏡而照,同樣取材平淡的《工人》系列出自王玉文之手。他曾目睹受計劃經濟體制制約的遼寧老工業基地從喪失優勢到迎來春天的裂變,一一定格了那些經過老國企陣痛下的工人生活。
朱和王,成了這一屆“中國攝影杰出獎”的得主。
走出糧倉,沿著北湖路穿過連州大道,位于巾峰路和東岳路的交界處的二鞋廠以L形延伸至連江路。
新銳攝影師在此比翼橫飛,廖偉棠《我的攝影史》,李俊《無常時》,陳有為《在水邊》……他們的單純奢求只是:人們在看了這些照片之后,內心能像光線下漂浮的灰塵一樣,被微微擾亂。
果品廠,糧倉,二鞋廠,老磚瓦里裝著新攝影。
拍在古城
這已經是第七屆了,“幾年前到連州看攝影展,不但出租車少,甚至連像樣的酒店都沒有”,常來連州的一位攝影發燒友說,“以前沒有通高速公路,從廣州到連州至少六七個小時,現在4個小時能到?!?/p>
攝影帶給連州的不止于此,那些尚在中專階段的學生亦在攝影藝術的熏陶中長個。王同學來自連州衛校,她是這一屆攝影展的志愿者,攝影展前4天,每天在果品廠展區站4個小時,而后另一位志愿者接班,“每年我們都會申請志愿者,學校抽簽決定參與班級。”
被選中的志愿者,分配于影展開幕式現場、街道,三個展區和不同景點,王說,“其實我也不懂得欣賞,但就是覺得糧倉展區的比較好看?!?/p>
盜用鄧小平談及教育問題時說的那句“教育要從娃娃抓起”,連州身體力行的是“攝影從娃娃抓起”。
攝影展,成為連州人的福祉。
從第一屆“雙重視野——從連州出發”,到第二屆“原點,觀察與被觀察”,“連州國際攝影展”就已被廣東省列入省“十一五”規劃重點文化項目,廣東省文化廳和連州市政府共主沉浮。
到了第五屆,廣東省旅游局、清遠市人民政府等多家單位加入主辦隊列;第六屆時,人們就開始用“六年時間,打造出了一個中國攝影城”的句式進行詮釋;如今第七屆,被中共清遠市委書記葛長偉提升為“清遠和連州實現文化軟實力的催化劑”。
開幕式當天,廣東省副省長雷于藍參觀果品廠后說到了丹麥某次攝影展大量呈現連州地方風俗圖片,以此肯定連州的輻射力。
策展人段煜婷的初衷是,“連州是一個遠離中心城市的縣城,希望攝影師到了連州,能安靜下來看展覽,在這個靜謐的山區縣城里,討論一些嚴肅的問題?!?/p>
單純的想法衍生了“北有平遙,南有連州”一說,平遙國際攝影展已經十一屆,比連州大了整整4歲。比較平遙和連州的評論不絕于耳,“如果說山西平遙國際攝影展以大而全為特征,那么廣東連州國際攝影年展則以精品和學術見長。”
比它們還要資深的是麗水國際攝影展,比平遙大三歲。“北有平遙,南有連州”一說之前,人們叨念著“西有平遙,東有麗水”。
影像躁動
連州托起的攝影文化引來了畫廊主和藏家。
在國內剛剛起步的現代影像收藏中,段煜婷看到了苗頭,她說,有眼光的藏家此時介入恰到好處,很多搶眼的攝影作品,都處于價值洼地。
帶動現代影像的是老照片。
20世紀90年代,各式老照片出現在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由于價格便宜,吸引了一撥具有長遠眼光的投資客,他們是中國最早的影像收藏家。
1983年,呂厚民攝影作品進入北京燕莎商場的銷售區。1991年,朱憲民和徐勇的作品在皇冠假日酒店進行拍賣,各大使館工作人員成為參拍主力,100美元的成交價令兩位藝術家頗為意外。
1994年,以經營老照片為主的“海藍云天”畫廊開在了北京的商場里,囿于人們對影像價值認知度較低,加之商場經營虧損,“海藍云天”無疾而終。
盡管如此,攝影評論人張匡匡沒有否認這家畫廊出現的意義,“海藍云天再一次將影像作品推向了市場,讓他們有了商業化的機會。”
“海藍云天”已死,無數張照片春風吹又生。
臺灣《攝影家》1998年第一次刊登觀念攝影;廣東美術館2003年舉辦《中國人本》展,并廉價購入影像作品。這家美術館搖身一變,成了第一家大規模收藏國內紀實攝影的國家博物館,共藏250位攝影師601幅作品。
此后一年被張匡匡認為是影像收藏的最好年份,直如映藝術中心藝術總監那日松所言,“如果那時有人愿意拿出200萬元藏影像作品,不僅可以建立一個私人影像博物館,而且這些作品的市值會超過2000萬元?!?/p>
中國攝影市場逐漸抬頭,被買家和賣家盯上了。
同年,陳光俊、徐勇等人創建百年印象畫廊,一個影像界吃螃蟹大當家現身。彼時,因西方對影像的認可較早,百年印象的大多客戶為外籍人士。
暗流在百年印象之下翻滾,2006年引爆。
是年秋拍,解海龍《希望工程——大眼睛》于上北京華辰獲價30.8萬元,摘得影像拍賣記錄的接力棒。二級市場火噴之余,一級市場眼紅了,影像畫廊如雨后春筍:三影堂、藍堡影天、大河畫廊著手搭建著大本營。
“蓬勃”是當時人們對影像市場的形容,回頭觀望,張匡匡發現,當時急速發展的影像市場坐于躁動資本的輕舟之上,如海市蜃樓現實版。
華辰堅守
王慶松是連州與拍場的紐帶,王將《跟他學》帶到連州果品廠,而與之相對的《跟我學》,2008年倫敦蘇富比秋拍獲價1175萬元,2年前的紐約蘇富比秋拍256.9萬元易主,轉手漲了近5倍。
王是幸運的,一位攝影家于2007年買了近80多幅照片,卻在2008年底至2009年7月無一幅售出。業內人士將此歸咎于,2006年影像作品價格虛高和2009年金融危機匯聚的一撥市場低迷冷流。
動蕩之下,北京華辰堅守著。
2006年,華辰上拍132幅中國攝影,解海龍《希望工程——大眼睛》和翁乃強《回放之一》兩張紀實攝影作品成為拍場之星。專場總成交額破240萬元之際,業界將此視為中國影像市場的發軔點。
翌年春拍,華辰續火。170件攝影作品350萬元,國際攝影名家卡什的《溫斯頓?丘吉爾》獲價22萬元。
這一年,加入到攝影陣營的還有中國嘉德和北京誠軒,前者以逾633萬元的成交額和85.71%成交率完勝,后者以37件拍品304萬元收官。
嘉德和誠軒,兩位直追的后來者最終失去了加速度,因影像成交率無法與其他門類比肩而身退。外加2008年空降金融共振,曾經搭著當代藝術快車的影像專拍于是年春迅速凋零,到秋拍,華辰碩果僅存。
那時,兩位紐約藏家來到中國,他們仍將影像視為原始股,悄悄購入。華辰所做的配合是,設計了中國第一個以收藏家命名的“秦風老照片館”專場,《光華照相館:中華民國正副總統就職典禮》,《源記攝影:梅蘭芳天女散花戲妝照》等珍作躍然上拍。
堅守中,華辰迎來了2010紀實攝影占60%的大額成交。其影像部主管李欣說,一張紀實類照片上拍一次,價格增長10%至30%。
2011年,華辰影像孤案繼續獨行,獲價218.5萬元的《周璇:影像中的人生》延續著華辰手中破記錄的一棒。
5年收獲不止于此,華辰已經發覺了一批沉默于中國攝影史中的大家和那些老照片,且組建了影像大家庭:十九世紀原版老照片、紀實類影像、當代影像、立體照片、照相館、大合影等。
“照片的文史價值不容否定,”蘇州收藏家協會會長張正望說,“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門類,不比瓷器等古玩能把玩,其歷史衍生了收藏價值。”
華辰影像如是,影像連州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