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余年,在海外及香港經常見到彭先誠先生作品,以手卷、冊頁小幅為多,畫藝精湛,頗得收藏界青睞。2003年北京國際雙年展開幕,在中國美術館圓廳正中位置,則首次見到彭先誠先生巨幅山水,遠觀氣勢奪人,細讀則來龍去脈筆筆不茍,正可謂 “真放在精微” 者。四川自古丹青高手輩出,五代黃筌及其子侄居、居寶,開啟皇家畫院富貴花鳥畫風,綿延千載;蜀僧貫休、石恪、牧溪,所作羅漢觀音,古野肅穆,傳播東亞,堪稱絕響。近代名畫家出自蜀中者更難以確數。大千居士生前名揚四海,石壺死后知音天下。此處不過略提一二而已。彭先誠先生晚出,天資實力深厚,而又淡漠名利,不鉆營運作,因而口碑甚佳,非一時炒作者可比擬。
彭先生能有今日成就,經歷過許多艱辛困苦,全憑自己刻苦求索。他沒有拜過老師,沒有進過藝術院校,家境也相當貧寒,他的弟弟妹妹們幾乎都是早年失學。不過,彭先生始終把藝術作為人生頭等大事,能拋開一切名利誘惑,閉門苦修,鍥而不舍,年近古稀,終有大成。
彭先生所作人物鞍馬,獨出己意,刻畫精到,技高不讓古人,而時代感則古今分明,一目了然。山川萬物,出其筆下,則意趣盎然。人物、走獸,花鳥,造型精巧,擅用繁簡對比,往往密中見疏,疏中有密。尤其擅長以簡勝繁,著筆不多,而韻味十足,精微之處則每每令人贊嘆。彭先生筆性空靈,落筆之前,靜心養氣,一旦落墨,則筆隨心轉,提按自如,因此能遺貌取神,畫面常有意外神來之筆,令觀者挹味無窮;而其運水用墨,勾膠兌彩,造詣精深,尤其擅長沒骨之法,有獨造之處。其畫面常見潑灑淋漓,漫渙幾乎到極致,似乎在不可收止之處,忽然寥寥數筆干澀濃墨或重色(如朱砂青綠),如干裂秋風,響亮通透﹐戛戛然如定音鼓點,敲擊之后余音回響不絕(如《虢國夫人夜游圖》等)。
古人作昭君出塞畫卷之多難以數計,能獨出新意,不與古人同,談何容易。彭先生《昭君出塞圖》造意不與人同,有意不讓昭君拋頭露面,而是以類似川劇伴唱的手法,運用水墨朦朧烘托氣氛,置昭君隱隱約約于駝車紗帳之內,而隨從人物馬隊,亦籠罩沙塵暮靄之中,通幅畫面模糊,難以仔細辨認,反而使觀者不免猜想啟動,沉浸畫外聯想之中。
彭先生畫,善用中國繪畫、詩歌、戲曲藝術寫意原理,以有意味的提示,代替一覽無遺的描寫,引導觀者在欣賞中參與創作,實現意境的構成。彭先生是全能畫家,人物山水之外,花鳥畫皆極為精彩,尤其擅長小品,蔬果瓶花,別出心裁,出手不同凡響。看似不經意,回味起來,卻似乎經意之極,每有佳作,令人贊嘆稱絕。如1999年所作小品《紅果》、2002年所作《水仙》,堪稱絕佳之作,必能傳世者。
中國乃藝術超級大國,歷代畫家層出不窮,而當今畫家之多,更如過江之鯽,令人目不暇給。然而,時光無情,最終決定畫家是否不被歷史淘汰,終究還是作品的質量。時間是天平,公道自在人心。21世紀是多元文化并處,藝術眾彩紛呈的時代。大眾商業文化排山倒海,種種宣傳媒介則輪番轟炸,塵埃彌漫,泡沫生生滅滅不絕,價值觀顛倒,令人頭昏目眩。中國農業社會孕育的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和人文價值觀正在面臨空前挑戰,令不少人正在喪失對本土價值觀的信念。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意識到人文之本,仍是自然生態平衡和文化生態平衡。中國數千年農業社會產生的文化和藝術理念,仍是現代人的精神寶庫。彭先生的畫,無論是自然山水、花鳥、古典人物,正是體現了這種人文精神的回歸。畢竟最終能在歷史上受后人尊重的,還是那些以身殉道的少數人。彭先生以中國畫為生命,專注創作,以致遲遲不辦個展,不急于出版圖錄,其認真執著,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