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藝術領域中,關于藝術發展與轉型的討論時不時出現,而關于繪畫則不斷提出新繪畫命題。前者的討論涉及宏觀社會現狀的認知和解讀、當下社會文化心理的影響,特別是全球化的影響,而后者的討論則是如何看待繪畫的現實新意義、新方法。新繪畫沒有特別的規定性,也沒有唯一的尺度指認何謂新繪畫,但新繪畫的視覺之新、語言之新,乃至觀念意圖之新則必然包括在內。
因此,我們來看陳流的繪畫作品,可以談他的繪畫趣味之新和語言融合之趣,也是屬于今天的新繪畫范疇之內。他的這一批繪畫都與戰爭、兵器、車輛、作戰有關。俗言道,兵者乃國之利器,但在陳流的繪畫里這一箴言變成了草木皆兵的兵,將壯觀、肅殺的現代武器與裝備都給戲擬化了,讓人面對時頓感幽默、輕松,哂然一笑。
事實上,陳流是以趣味性繪畫語言將現實的戰爭與爭斗做了喜劇處理,他在這里顯示了繪畫的敘事功能的想象空間和繪畫語言的交融。這也是近些年來出現的一種現象,也就是,將熟知的對象世界、將不可能的感知空間進行再造,這是一種超越現實的趣味現實主義。之所以是趣味現實主義,是相對于嚴肅的宣傳式現實主義,也不同于玩世現實主義,后者是以生活為藍本,對生活做了個人化的處理,視覺上仍然是直接觀察到的對象,或做夸張變形,或強化某一個生活場景與符號,構成對現實的諷刺或經驗記錄。而近些年來的這些帶有趣味性的繪畫則顯示了藝術家的另一種審美追求,出現在各個地域中,它說明時代的某種共同傾向,這是尋求變化、重新思考與感知世界的一種反映。以陳流的作品為例,就能很好地說明這種傾向的特征。他選擇一類現實政治與暴力的象征物——兵器、武器、車輛、龍等來象征現世的暴力存在和權力寓意。這也是趣味慣常用的手法,將很多現實生活里的對象、物品、圖符等進行重新構造、重新組合,以繪畫自由想象的特點把這些經驗物象打亂組合,形成全新的視覺物,一是造成經驗的陌生化,讓人們產生驚奇感,一是通過這些新的視覺物來豐富繪畫的敘事能力,讓新的視覺組合說自己的話。
張的兵器演化為趣味觀看之后,使得我們對當下國際政治窮兵黷武有了新的解讀。古往今來,人類都追求和平、安詳,都試圖消弭戰爭,但人類的悲劇是各種強權、各種欲望都以堂皇的借口發動戰爭,大肆殺戮。兵者實乃人類之兇器。陳流將一種沉重的兇器戲擬為浮云和舞臺劇,則從一個側面將人類之惡觀照為兒童游戲和舞臺觀賞,用視覺的趣味化來呈現人性的跌宕乖戾。陳流作品中的人物都是矮小、眼睛圓睜突出的形象,諷喻了人類自詡的偉岸,以非現實的夸張來引向自我的沉思和警覺。繪畫不提供問題的終結答案,但它會用它超級想象的表現能力去把我們日常視覺世界不存在的東西揭示出來,這樣,繪畫就具有了傳達寓意和含義的功能。陳流其實是巧妙地運用了繪畫的這一表意功能,而不再是簡單的現實圖景翻版,用圖說話已經成為新繪畫的特征之一。在當代藝術里,一方面人們對泛濫成災的符號化圖像感到厭倦,希望擴展藝術表現的領域;一方面人們又將藝術的功能狹隘為僅僅是藝術性或語言本體的探求。作為藝術之一種的繪畫,在今天已經放下了它被近現代美術史所規定的東西,即繪畫是追求本質的媒介化和平面化以及純粹化。這個規定似乎成了鐵律,以為要成為現代主義的藝術家必然是在這三個方面做探索與創造的人。實際上,非也。今天的繪畫已經成為全面的繪畫,既可在表意上進行觀念表達的介入,也可以在語言上進行雜糅,再進行純化,彼此不相矛盾,而不是非此不可。我們只能在具體的藝術面前來討論、來分析它們的特征及切合時代新問題、新思考的角度。
今天的時代是一個雜亂與混雜的時代,一切變得漂浮、不確定,雖然物質世界不斷豐富,但是以自然的消耗為代價、是以社會的脫節為犧牲的。整個社會的心理癥候都發生裂變,短暫、不穩定、焦慮都是現代性的社會病,但回到烏托邦的想象又帶來更大的不現實——這也是世界歷史的實踐所證明了的。如何在現實的歷史境遇里實現一點有道理的人類發展,則不僅是政治家的事,也是全社會的事;藝術家也不例外。陳流的兵器系列未嘗不是對當下社會政治環境的一次回應,在這種戲仿中讓我們人性地意識到:兵者不過爾爾,不過是人類遠沒有成熟的現象。康德將人的啟蒙解讀為能夠理智地引導自己的行為,而不是被引導。在今天,我們的一切自主性似乎都很自明,實則未然,陳流的繪畫看似有趣,但透露著反思的成分,當歐洲已經聯盟了,意味著什么,和平的持久的到來?人類終于實現了啟蒙所追求的成熟狀態?兵者,依然存在,依然是懸浮于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依然成為一切荒謬的來源與借口。
陳流的繪畫即是用戲仿來展開這一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