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被稱為“新中國首部禁片”的電影《武訓傳》在沉寂了近六十多年后,開始發行正版DVD。該片于1951年公映,后遭到批判而被禁。鑒于《武訓傳》復雜的歷史遭遇,DVD的“賣相”仍然有些遮遮掩掩,例如盒套封面左上角特意標明一行字:“供研究所用”。
“供研究所用”的標示與早先書籍封底標示的“供批判使用”如出一轍。這一方面說明這個國家在某些方面仍然沒有變化,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在沒有變化之余,確實有了一些變化。DVD的公開發行無疑說明這部禁片已然解禁。總之,它再次印證了一句俗話:“時間可以解決一切”,這個時間長度是六十多年。
資料顯示,《武訓傳》在1950年公映之后獲得廣泛好評,甚至得到了當時位高權重的朱德和周恩來的肯定,但自從1951年5月20日的《人民日報》上頭版刊登了毛澤東的“影評”《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后,大規模的批判開始,開始了長達六十多年的禁片命運。所涉及的導演孫瑜、主演趙丹等一干人眾,其藝術生命基本可3pCoZMYLN1KMN7kSXeSiEw==以說到此為止,并在其后不斷的政治運動中因為此片被不斷批斗。
這篇《人民日報》的社論觀點鮮明而又致命。他說:“狂熱的宣傳封建文化,并為了取得自己所沒有的宣傳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對反動的封建統治者竭盡奴顏婢膝的能事,這種丑惡的行為,難道是我們所應當歌頌的嗎?”當然,毛澤東的用意并不在這部電影,他說:“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號稱學得了馬克思主義的共產黨員。他們學得了社會發展史——歷史唯物論,但是一遇到具體的歷史事件,具體的歷史人物(像武訓),具體的反歷史的思想(如電影《武訓傳》及其它關于武訓的著作),就喪失了批判的能力,有些人則甚至向這些反動思想投降。”然后,毛氏語言中最令人膽寒的反問句出現了:“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侵入了戰斗的共產黨,這難道不是事實嗎?一些共產黨員自稱已經學得的馬克思主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剛剛從延安整風運動中緩過氣來的人立即陷入了驚慌之中,響應領袖對電影異口同聲的討伐,成為唯一正確的選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能說毛澤東的定論是錯誤的。電影中,武訓和周大走的是文武兩條路線。周大作為響馬,延續的是太平軍打家劫舍的暴力復仇主義路線。但電影并沒有抬高這條武裝奪取政權的方案,反而對周大的燒殺搶掠略表不悅。而武訓這種投降主義,其最終的全面失敗雖則也被強調,但卻出于一片深情地贊美了這個“竭盡奴顏婢膝的能事”的“丑惡”人物和“丑惡”行為,并將其拔高到“為人民服務”的政治高度上來。另外,階級斗爭訴諸周大式的武裝和暴力是吻合“槍桿子出政權”的,也是安全的;而如果訴諸武訓基于開啟民智、倡導義學,其變數就要大得多、危險得多,它未必能夠奪取政權,但它很可能會在內部改變這個國家的政治生態。
其實我想這部電影談論的不是政治問題,而是人性問題。我覺得這是一部在人性層面確實無比黑暗的電影。武訓的“天下觀”(為天下窮苦孩子有書讀)仍然不失僵硬、機械的階級論和集體主義情操,這一情操致使他完全突破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底線。他放棄一切尊嚴,以至于放棄個人情感。他無視姑娘小桃的人性訴求(二人從張舉人家私奔過日子),坐視小桃邁入萬丈深淵,從而使小桃成為他為辦義學祭旗的犧牲,然后自己孤身一人前往無私無我的乞討辦學之路。在這條路上,他已不再是人,而是一架機器,或曰行尸走肉,他已經沒有了靈魂。這種價值觀,才是真正可怕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