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個人眼中的“稅”

剛剛結束的兩會，稅改成為熱門話題。因為，稅收增長得太快，人們感受的稅痛越來越真切。

剛剛結束的兩會，稅改成為熱門話題。因為，稅收增長得太快，人們感受的稅痛越來越真切。

2011年，全國稅收總收入近9萬億，同比增長22.6％，稅收占GDP比重超過19％。值得注意的是，2011年GDP約為2000年GDP的4.7倍，相比之下，2011年的稅收收入則是2000年的7倍。這還不包括在稅之外，更為龐大的而且根本找不到統計數字的“費”。

雖然提高了個稅起征點，但去年個人所得稅仍實現了25.2％的增長，而企業所得稅收入占稅收總收入的比重也達到18.7％。經濟學家們分析稱，我國目前企業的稅負較重，已影響了企業的生產積極性和活力。

稅改，早巳提上了改革日程，但效果一直不彰。綜觀共和國的稅史，差不多每隔十年都會有一次大稅改。每一次稅改，都既與經濟結構的變化密切相關，又會帶來政治、經濟關系的深刻調整。這一次，發軔于2011年的新一輪稅制改革，選擇的是以結構性減稅為突破口，必將給中國帶來深遠影響。

本期，我們從已經發表的媒體文章中，挑選了20位不同領域的納稅人，整理他們的觀點，感知他們的稅痛。在一個現代國家，人民與政府之間關系的最根本的體現，便是稅收。我們期盼，明天的稅能變得更簡單更直接，更能體現藏富于民。

尷尬的現實

曹德旺(福耀集團董事長)：

我創辦福耀三四年后就成了“納稅模范”，稅務系統、海關系統對我是絕對信任的，我還給他們出主意：海關不要單單坐在那里去查貨柜，如果一家企業的老板裝貨柜的時候，他的員工看到在貨柜里裝其他東西，可以來舉報——在企業里安插個海關的線人，比在海關稽查要到位。

我也常說這些稅務人員，你們一個月工資1000多塊，每天抽中華煙。煙錢是哪里來的呢?這些人認為月收入3000k就是高工資了，但他們的灰色收入比工資高好多。工人汗從屁股上流下去，一個月最多才賺到這3000塊，你還要征他的稅?

現在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這么低，老板們的壓力也很大。交通、住宿、伙食、醫療都得為員工考慮。福耀集團的員工平均月工資3000塊，跟幾年前的1000塊有了大幅提升。我這樣做是為了留住人才和提高生產效率，實際上企業負擔增加了不少——最懊惱的莫過于員工工資的一部分流到稅務局了。

我認為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最少應當提到5000元。

楊元慶(聯想集團董事長)：

我們的聯想電腦在國內沒有辦法賣得不貴，有17％的增值稅必須加到價格里面，但產品毛利率只有15％。

盧鏗(海爾地產董事長)：

在地產行業，開發商其實也不想漲價。這個道理很簡單，他所有的稅，特別是土地增值稅負擔很重。比如說這個房子我本來賣一萬，我要漲到1.2萬，這時候我漲上去兩千塊錢基本上百分之八九十給政府交稅了。

宗慶后(娃哈哈集團董事長)：

民營經濟要回歸實體經濟，畢竟虛擬經濟是分配財富的，實體經濟是創造財富的。如果大家都不創造財富，都是分配財富，我覺得最后是要出大問題的?，F在做實體經濟難度比較大，稅費比較高。

張國俊(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審計合伙人)：

我們在加稅時，速度如劉翔；在減稅時，速度似蝸牛。

袁偉時(近代史研究專家)：

我大學一年級念會計的時候，我的老師就告訴我，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合理避稅，是每個會計的職責所在，但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這樣，不少企業想盡辦法偷稅漏稅，背后的原因之一就是稅負太高——不這樣辦就活不了。

中國的企業負擔太重了。我手頭有一組數據，是香港和深圳廣州的對比，2010年，香港的GDP是17481億港元，稅收是2090億港元，稅收占GDP比重為10％多一些，深圳2010年的CDP是9016億元人民幣，稅收3060億，廣州GDP是10604億元人民幣，稅收是3379億元人民幣，都超過30％，這樣的稅負水平，對中國經濟的發展是不利的。

我是一個退休教授，我的個人所得稅都是單位代扣了，出書拿到的版稅，也是出版社代交了。我觀察到中國的普通納稅人的納稅心態和國外大不相同：在國外，納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一個結算年度，大家都很認真地填報納稅單，每個納稅人對自己的誠信很在乎。在中國，雖然也有申報，但大部分是走走過場，“無可奈何”的心態很嚴重。

我們賺的錢到哪里去了

陳勵君(浙江華日實業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

現在的房地產是殃及池魚啊。財政收入不夠了，他現在就是查稅，像我們這個企業，連續三個月6個部門來查，有國稅的、地稅的、稽查的、審查的，甚至叫做會計法執行的。他們都有額度的，你必須拿出多少錢，我可以不來查。

我們賺的錢到哪里去了?49％的費!還有增值稅、營業稅、所得稅!

浙江省出臺了一個盈利企業免17項費的政策，是費不是稅哦。什么費呢?我報給你聽，教育基金，地方教育基金，醫療費、門診醫療費、醫療附加費，還有企業排污治理費、防空洞治理費、公共服務系統的有償服務，真是名目繁多啊!

溫總理報告上寫的，減少流通領域的成本，這個是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做一臺冰箱，成本如果是900塊，流通領域要拿900塊。

為什么我們技術改造沒錢?產品永遠是國際上最低級的產品?萬鋼部長就說了，這么多的科技經費到哪里去了?到不了我們基層工業企業。全部是他們央企拿走了，國企拿走了，研究部門拿走了。他們先進的設備都在那里睡覺，我們是沒辦法買到這個設備的，沒有錢買，光那個銀行貸款利息就付不起。像這樣下去，我們工業企業不僅出不了口，還是要在地攤上，沒辦法技術改造。

董明珠(格力電器總裁)：

去年格力電器銷售收Jk840億元，繳稅54億元。對企業來說，希望少繳當然是最好。但繳稅不能用多少來評價，不能討價還價。國家財政沒有減少，人民生活才能保證。納稅上，我從來沒有認為是多了。

中小企業為什么困難?我認為，免稅是條件之一，但光靠免稅并不行。

稅收優惠政策走了樣

袁岳(零點咨詢集團董事長)：

零點咨詢和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剛剛發布了《2011中國企業家生存環境指數報告》，其中9.8％的民營企業家認為目前的企業稅負“非常重”，63.6％認為“比較重”。

我們目前的稅務制度是把錢收上來，變成國家的財稅收入然后政府再去投放的方法，這種做法的合理性遠遠低于市場的合理性，有害程度非常高。有了那么多錢，三公消費、政府投資怎么壓都壓不下去，按照政府財政預算的模式，必須把錢投出去，不能擱在手上，明年有明年的預算。但如果錢大部分留在社會上，變成企業性的商業投資，價值遠遠大于把水從河里抽上來，在上層圈子里轉一圈再放下去，因為抽的過程有腐敗，放下去的時候有腐敗，經過這個循環，水的有害成分就高多了。再如像政府鼓勵的創業，為什么要把錢給那幾個人創業?其中有沒有你的親戚或關系戶?或者說政府官員怎么能看得明白該怎么創業呢——這是投資家的做法，不是你政府的。

零點咨詢開始創業的時候，一直按照較高的稅負交稅，現在這個稅收水平勉強能承受。而我們一些同行，一開座談會就講爭取稅收優惠政策，我不主張搞稅收優惠政策，因為現在有好多的所謂優惠政策，變成了一定要搬到某個園區去，一定要被某一個系統認定，然后才可以享受到優惠。

現在稅收制度被視為不合理的根源是納稅人無權，政府總在說“我們要……我們要……”卻沒有時間表，也不知道具體要做什么事，大家都已經沒耐心了。我現在對政府財產公開說的比較多，這和稅收是相關的，那些人掌握著公共資源，我們就要經常查看查看他們口袋里的錢是不是多了。

如果要我寫提案的話，有三個要提的：第一，針對小微企業實施普惠的“微稅制度”。現在政策鼓勵創業，但創業第一步就是搞發票，弄假發票……所謂微稅制度，就是交百分之二的營業稅，增值稅、所得稅都不用交；第二，大企業交“大稅”。改變現在大企業優先拿地、地價更便宜、政策更優惠、還大量返稅的作法。作為大企業更不應該在公共政策里面套利，可能的空間要自覺讓步給中小企業。第三，我國的綜合稅負水平應該保持在比全球水平略低，否則沒有投資競爭力，高稅收把企業都給嚇跑了。

張超(浙江諸暨地稅)：

現在物價增長很快，如果稅收再迅猛增長，老百姓會有意見。我們諸暨中小型企業特別多，金融危機已經倒了一批，現在他們又到了一個很嚴峻的階段，今年企業經營可能不會有很大增長，但我們稅收的目標已經定了15％的增長，也就是說我們的稅收指標必須完成這個目標，可能還得超額完成。

羅頌(江蘇蘇州地稅)：

中央我不清楚，從省一級開始，每年會在上一年的稅收收入基礎上定一個增長目標。注意，是增長多少，從沒提過可以減少或持平，金融危機也不例外，只有增幅大小的區別。省里會把稅收收入指標分解到每個市，市再把指標(通常叫“任務”)分解到縣、區等，一級級分解落實到各單位，但不到個人，而且是白紙黑字文件寫清楚的。稅收收入是整體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完不成的話，往大了說是國家沒錢用，往小了說是稅務局領導烏紗帽不保。

為中小和小微企業減負

胡德平(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

除了稅收外，國有企業的利潤也得要有一個說法，給全民一個交代。你不能讓國民持有你的股票，但你要分紅，你不能一個人發幾百塊錢，但是你可以在社保上多貢獻些力量。民間稅負方面，現在很多個體戶其實只是在謀生，這個群體在稅收上應該得到“寬大處理”。整體而言，稅收不能占GDP比重太高，稅收增長不能比GDP增長太快。

李劍閣(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董事長)：

2003年以來，我國的GDP年增長速度保持在10％左右，但財政稅收的年增長速度始終高于GDP的10至20個百分點。這不僅在我國歷史上罕見，在世界歷史也十分罕見。

小額納稅人的稅費只占財政收入的很小部分。盡快免除其中的絕大多數，鼓勵自雇型就業，可以“解放”一大片低收入者，造就一批中產階層。現在明顯地感覺到，在日本和我國港澳臺地區自雇型的微小企業十分繁榮活躍，遍布在零售、餐飲、旅游、維修、物流等各個行當。在日本可以經常見到做拉面、小點心的經營幾代人的夫妻老店。有人會問，為什么永和豆漿、鼎泰豐包子鋪等在臺灣不是連鎖網絡，為什么在大陸卻能成為風靡一時的品牌?而大陸的為什么就難以施展?我認為原因是臺灣對自雇型企業有一系列的包括稅收在內的扶持政策，使得獨門獨戶、各具風味的餐飲得以充分競爭和發展。而在大陸，小本經營的業者受到各種稅費和監管的積壓生存極其困難。

謝國忠(玫瑰石顧問公司董事)：

前段時間，我去了無錫，當地一些企業家跟我說，他們現在交給政府的稅費，比發給工人的工資、社保、醫?？偤瓦€要多。我的感覺是，中國的低工資特點已經不能完全反映經濟的競爭力了，因為稅負對經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從2011年的經濟數據來看，全國城鄉居民收入占GDP比重大約為四成——這在全世界范圍內屬于最低的水平。再考慮到貧富差距的因素，其實普通勞動者只分享到很少的財富。就工作能力而言，中國工人的效率不亞于美國或歐洲工人，但中國人均收入不足全球平均水平的一半，僅為經濟合作組織國家(OECD)的十分之一。

而且，跟國外直接收稅不同的是，中國存在很多“間接稅收”，也就是各種名堂的行政收費。在過去一些年，中國經濟的增長太過依賴房地產泡沫和過分昂貴的政府項目，通過向效率高的行業征稅來補貼效率低的行業。國有企業的浪費行為和財政支出不相上下。資本支出的采購是效率低下的最大源頭。我們現在知道，那些國企大手大腳的開銷、各個環節中的回扣，都是很驚人的——而這些都沒列入國家財政中去。

李承鵬(作家)：

我的建議就是那些因為政策因素而享有壟斷地位的企業要多繳稅，那些靠自力更生的民營企業、個體經營者和中低收入階層要減稅?？梢责B羊剪毛，但不要殺羊?？梢杂懈叨惵?，但要使納稅人享受到高回報。退一步來說稅收高沒問題，但收了稅花到哪里了要透明，相應的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要跟上。我身邊很多像我這樣的自由職業者，很多年不敢去體檢，怕查出病來承受不了。

支持實體書店和智力勞動

張抗抗(作家)：

曾經是城市文化地標的實體書店，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全國各地如此之多的民營實體書店紛紛倒閉，這絕不是孤立、偶然的現象。

近年來書店房租、人力成本急劇上升，造成書店經營成本過高。稅收過重也加劇了書店倒閉的情形。此外，網上書店的低價沖擊和瘋狂擴張，嚴重擠壓了實體書店的市場份額。

全國圖書行業的銷售總稅收約22億元，這在國家每年9萬多億元的總稅收中，只占萬分之二。政府每年花很多錢做公共服務，為什么不能把民營書店納入政策扶持的范圍?發達國家長期免征書店所得稅的政策，保證了大小書店的良好運營。建議政府考慮對實體書店大幅度減稅，小書店以營業稅為主，大一點的書店主要是增值稅。也可參照目前新華書店享有的返稅政策，使民營書店享受同等的“國民待遇”，讓民營實體書店能夠健康發展。政府應積極協調房地產商與書店的利益關系。但凡用于文化建設的政府撥款，也應向民營書店進行適度傾斜，在分配上體現更多的公平原則。

許善達(國家稅務總局前副局長)：

在關注個稅起征點的時候，也不能光關注工資，個人所得稅已經提升至3500元了，但稿費等智力勞動所得的稅收起征點卻還停留在31年前制定的800元標準。稿費、專利等智力勞動所得，知識產權的扣除標準一直都沒有提高過。過去我們的個人所得稅的免征額是800元，稿費也是800元。我個人覺得在原創的知識產權方面上要提高起征點，鼓勵大家自主創新。

建議大幅減稅

謝國忠(玫瑰石顧問公司董事)：

我建議立即減稅1萬億元人民幣來提高效率。1萬億聽起來很多，但是中國2011年財政收入超過10萬億，而每年財政收入增幅達到20％～30％，因此減稅1萬億是可以承受的。

這可以通過減少政府投資項目實現。削減項目等于在放棄累贅，并非壞事。此外，可以通過增值稅、消費稅及營業稅降低20％來實現。即增值稅從現在17％的稅率降低至13.5％。中國的家庭消費只占GDP的三分之一，不到發達國家的一半，也遠低于發展中國家平均55％的水平。物價高是低消費的主要原因，減稅肯定能夠刺激消費。消費增長額很可能會超過減稅額。如果沒有大規模減稅的話，中國經濟會有陷入滯脹的風險。

張鳴(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教授)：

如果讓我提交一份關于稅制改革的建議，我會關注兩個方面的內容，一個是建議大規模減稅，特別是針對中小企業的稅負應該降低，我剛剛去過深圳，我的一個朋友開了一個小作坊，只要產值到了50萬，就要作為一般納稅人納稅，50萬那是規模很小的企業了，利潤的17％就要繳稅，企業叫苦連天，這樣怎么鼓勵中小企業的發展呢?另外一方面就是建議有關稅負的政策和法律法規的制定，要經過民意機關的同意。

劉劍文(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

目前的稅收收入規模相對較高，要達到民富國強的目標就應該藏富于民，適當進行結構性減稅。目前應該減稅的稅種沒有減到位，而又增加了新的稅種。

增值稅、消費稅和營業稅等間接稅應成為減稅目標。數據顯示，去年國內增值稅、國內消費稅和營業稅占總體稅收的比重分別為27％、7.7％和15.2％。

整個稅制改革應當堅持稅收法定主義。行政機關應當轉變執法理念，而立法機關對行政機關的博弈非常重要。應當將稅收的有關條例盡快上升到法律，雖然目前全國人大在做這項工作，但進展步伐緩慢。

鄧飛(媒體人、“貧困山區小學生免費午餐計劃”發起人)：

應當大幅度提高個人所得稅(尤其是工薪階層收入)的起征點，提高個人所得的費用減除標準及對稅率結構進行調整；與此同時提高稅收使用方面的透明度和使用結構的合理性及合法性。中國的稅收使用的透明度水平偏低，一方面導致民眾對于收稅的不理解，甚至抵制；另一方面，不透明的稅收使用狀態，不利于相關機構和納稅人對于稅收使用情況的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