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起“魏德圣”這個名字,絕大多數人都會想起那部一夜紅透華語世界的電影《海角七號》。在這一部風格清新的電影大獲成功之后,魏德圣將創作方向來了個大轉變,將鏡頭聚焦在日據時期原住民反抗日本統治的“霧社事件”。面對這一堪稱史詩般的巨作,眾多魏德圣的影迷們有了更多的期待。
3月18日,魏德圣攜新書《和自己的名字賽跑——賽德克·巴萊導演手記》來到廈門市圖書館,出席由人民文學出版社、九久讀書人以及《書香兩岸》雜志聯合主辦的讀者及影迷見面會,與到場的上百位粉絲親切對談,交流電影內外的方方面面。雖然由于大霧天氣,從臺北到廈門的航班誤點了整整三個小時,但是當魏導在晚上7:10風塵仆仆地出現在現場的時候,在場影迷和讀者依然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而魏導的一連三句“對不起”并謔稱“下次我自己買飛機”的玩笑話,也拉近了臺上臺下的距離。
有一種廈門情結
問:您是第一次到廈門來嗎?
魏:沒有,其實我第一次來大陸就是來廈門。我2003年拍的5分鐘的賽德克·巴萊試拍片,就是因為在廈門拍了一出臺灣的連續劇,賺到了錢,才去拍5分鐘的試拍片。那部電視劇總共20集,我拍了前面十集,其中90%就是在廈門拍的。我對廈門的印象很親切,語言都通,連罵臟話都一模一樣(笑)。
問:這次是特別將廈門列入行程嗎?
魏:本來計劃里是沒有廈門的,但是我好想來廈門。特別是我覺得《海角七號》在廈門這邊看起來應該蠻有感覺,所以我特別想來這邊,我覺得跟臺灣相關的題材,在廈門這里的接受度會更好一點。
一部非拍不可的電影
問:據了解,早在您在拍5分鐘短片的時候,就有很多非議。但是您扛著這些非議,一直走到今天,所以您的性格中肯定有一種很硬的東西。
魏:其實人有時候在被否定之后,會產生憤怒,憤怒會產生力量,會讓你更加不服氣地想要證明一些東西。當你的憤怒變成想要讓別人后悔的信念的時候,那樣的力量會很大。所以有時候會覺得,如果大家突然都對我很好的時候,我會想,糟糕,我是不是快要失去那種力量了。
問:為什么在遇到各種困難的時候,還是堅持拍《賽德克·巴萊》?
魏:因為我覺得它會賺錢?。ㄐΓ?。我不覺得它會枯萎。第一個原因是,我真的喜歡這個故事,我覺得它拍出來絕對有它的價值性,不一定是金錢的回收。但我敢保證你們只要看過這部電影,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老了以后,你都會記得,曾經在這個年代有這樣一部電影,里面有幾個畫面是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我覺得這樣非常值得。
另外,現在原住民的族群語言、生活美學逐漸在凋零當中,當有一天,假設50年后,這個族群的語言消失了,那通過這部電影,會讓這個語言重新恢復也不一定。我是比較浪漫地這么想。因為想要做這件事,非做不可,就會去計劃怎么得到更多回報。所以我們的宣傳、行銷等從一開始就都在計劃內。很多投資方都覺得我們太浪漫,但就是浪漫才會去想更多事情;不浪漫的話,你永遠在追著錢,錢卻永遠跑得比你快。
問:您覺得您是不是一個很固執的人?
魏:我一輩子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幾件,我并不是很厲害到什么都可以做。如果我能做、想做的事情,我不去做它而去做別的事情,那不是很對不起自己嗎?確切的說,人生一百年,趁著自己有體力的時候,多對得起自己一點,不要等到老了以后才懊悔。
盡可能真實完整地呈現歷史
問:您覺得,這部電影跟歷史的相似度有多少?
魏:其實這部電影基本上達到了百分百的完成度,就是當初想的和后來做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跟歷史相比的話,事件都是真實發生的,但是具體的內容方面,我們一直在跟原住民溝通。因為歷史都是由一個個片段組合起來的,而電影沒有辦法這樣子呈現。一定要回到歷史的角度去了解更多的東西,才能把細節呈現出來,所以沒有辦法保證一模一樣。
另外,有時候為了讓戲劇結構更順暢,我會人為地把有些事件的順序調換,這也有跟族人溝通過。還有,“霧社事件”中有300多位賽德克族的壯士,但電影中不可能有300多個主角,因此,有些事件,在歷史中不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但為了便于電影呈現,我可能會把它們都安排在一個角色上來表現,所以一個人可能演十個角色,我需要把十個相同性格的人濃縮到一個角色上。這都需要得到族人的諒解。
問:您在編劇的時候,主要的史料來源是什么?您想通過這個歷史事件的呈現,留給觀眾對于這個事件一個怎樣的記憶?
魏:我一開始尋找資料的時候,臺灣原住民的研究還不是一種顯學,所以史料很少。我是從一些研究者那里問到一些資料,但多數都是關于事件的發展,只會看到矛盾,給我帶來很多疑惑。歷史總是帶給我們很多“為什么”。于是我就有挫折感,覺得我為什么還要寫這個劇本。幸運的是,后來在圖書館發現的資料越來越多,原住民的文學慢慢流行起來。我就覺得不應該只是看這段歷史而已,應該看更多東西,于是我花更多時間看1930年代臺灣的警察制度、社會制度,平地和山地的交往,以及整個國際政治的局勢,還有日本往南進發的動機。再往前推個十年二十年,那時候的日本在臺灣的制度是什么,以及之后“霧社事件”的影響。這樣了解之后,你才會對整個歷史事件更加寬容,從信仰的角度看,才能看到更多反省。當我們現在的文明價值觀等同于美國的時候,我們會慢慢忘記一個民族最單純的驕傲和元素是什么。所以希望通過這段歷史,讓我們反思很多東西。
問:《賽德克·巴萊》的國際版從原先的四個半小時刪減到了兩個半小時,您如何在內容上保持情節的完整性?
魏:真正開始有想法去剪國際版的時候,也是逼不得已。威尼斯影展不盡如人意的剪輯之后,我曾經不想剪輯國際版,就打算以完整版來發行。但是四個半小時沒有人要買,在臺灣以外要發行兩集真的有困難,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去剪。一直到十月底,跟一些看過電影的觀眾交流之后,慢慢得到一些想法,覺得哪些地方可以刪減和轉換。武打戲濃縮了快一個小時,有些需要觀眾了解的文化方面的內容,我們就避免太深入,而只是交代一下他們的信仰、觀念、美學,其他太深入的內容就刪除掉。
電影帶來的不只是故事,更是思考
問:“霧社事件”是臺灣日據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頁,但對于我們這些臺灣以外的觀眾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原住民作為臺灣必不可少的一分子,也是近一二十年才漸漸被了解。另外電影中的對白也都是原住民的語言和日語,那您覺得臺島以外的觀眾要從這部電影中尋找文化共鳴,會不會有點困難?
魏:會有點難,但我覺得每一部電影的功能都不一樣。《海角七號》是希望大家能找到文化上的共鳴以及感情上的普世價值,而這一部電影是要讓觀眾思考的,思考很多關于不同文化價值觀之間的沖突。看完這部電影以后,很多觀眾會很矛盾,你找不到好人,也找不到壞人。當里面的人,不是絕對的好人或壞人,在彼此仇殺的時候,你慢慢會發現,有必要這樣嗎?這會讓我們去思考,我們經歷那么多不同時代所帶來的傷害,到現在我們到底有沒有學乖?這可以讓我們反思戰爭。
至于這部電影要表達的觀點,只要你去看了就知道。你們最后走出電影院的心情就是我的觀點,就是矛盾。當兩個價值觀遇到一起,就會起沖突,但是你無法去判定任何一方是對或者錯。我的電影就希望讓大家去了解更多的立場、更多的想法。其實“霧社事件”就是一次求死的戰爭,賽德克人就是追求死亡的價值。但我在結尾不經意地放入了自己的想法,雖然我拍攝的是一個求死的戰爭,可是到最后的說法還是,人終究還是要活著,活著才有說話的權利。所以電影最后是在傳遞一種族群要延續、生命要存在的價值觀。
期待電影的多樣性
問:經過《海角七號》和《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大熱之后,您覺得臺灣電影是否復興了?
魏:臺灣電影是有復興,但是其中也有擔憂。當整個復興都寄托在幾部票房好的題材上之后,投資就很有可能比較單一化。因為這種題材能夠賣得好,所以以后所有人就只投資這種題材,其他的就放棄,這樣就變成只拍某一種類型。
臺灣這幾年電影業低迷的局面,帶來的一個好的地方就是百花齊放,什么類型都有,什么樣的人就拍什么類型,大家各自開花,而不是因為這個類型流行而所有人都拍這個類型。而當投資慢慢集中在某幾種流行的題材的時候,很多值得拍的東西都沒有被拍,這樣很可惜。我蠻擔心未來的主題都集中在某幾個的時候,電影業會衰落得更快。而以一個臺灣的電影工作者的眼光看大陸的電影,也有同樣的問題,就是能夠獲得好票房的電影類型越來越單一化,比較不一樣的東西連放映的機會都沒有,慢慢大家就只拍一兩種電影,從而失去更多可能性。所以我覺得這是轉機,也是危機,就要看怎么去調和。
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對談中,魏德圣面對粉絲們的諸多提問,耐心回答,侃侃而談。許是因為在等待魏導的時間里,觀看了活動主辦方播放的《賽德克·巴萊》幕后創作紀錄片——《未盡之路》,粉絲們對魏德圣及其電影有了更全面的認識,與魏導的交流也更加深入。據魏導本人透露,他的下一步拍攝計劃將是“臺灣三部曲”,“這是在一個臺灣還不被稱作‘臺灣’的年代發生的故事,一個時代,三部電影,分別從中國海盜、荷蘭傳教士以及臺灣原住民獵戶的角度,來講述三個族群的沖突、矛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