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語言研究中,色彩是最具感性的一種視覺形式。同一種色彩會產生無數的視覺感知,這種相對性使得對色彩系統地研究和應用,增加了一些理解的難度。包豪斯的第一位基礎課教師約翰·伊頓寫過一本《色彩構成》,1990年代初被翻譯介紹到中國。阿爾伯斯在伊頓離開包豪斯之后繼任基礎課教師,并且第一個把包豪斯的教育思想帶到美國。在包豪斯的許多著名大師中間,阿爾伯斯雖不如克利與康定斯基等人那樣引人注目,但是阿爾伯斯的科學理論和理性態度,表現在教學和《色彩構成》的寫作中。而尤其重要的是,他又用自己的繪畫實踐印證著這些色彩理論,因此現在被翻譯成中文出版,應當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1963年《色彩構成》在耶魯大學出版社首次出版。當年被一些批評家所貶斥的觀點,如今成為現代教育的基本宗旨。阿爾伯斯曾經指出:好的教學“與其說是給予正確的答案,不如說是提出正確的問題”。而問題式教學恰恰是現代教育的重要方式,不斷地提出問題,促使學生對問題思考能力的提高,使得他們能夠獨自面對世界而發現問題,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顯然比從老師那里得到一個正確的答案重要得多。也因此,實驗的教學是最具有啟發性的,突破了安全的邊界,也具備了創新的可能。而試錯則更是一個有效的學習方法,可以有效地培養出善識色彩的眼睛,更可以讓我們對一些所謂的藝術戒律提出挑戰,但是挑戰并不是盲目的,而是建立在基本常識的基礎之上。就此書而言,我們也可以看出,由包豪斯延續的一種傳統,就是理論并不脫離實踐,所有包豪斯的基礎教員,都是身體力行的實踐者,用他們自己的繪畫創作來提煉和印證理論的有效,這一點尤其應當引起我們的注意。
在包豪斯教學基礎之上開展的色彩研究所形成的《色彩構成》一書,就是阿爾伯斯繪畫色彩實踐的深切體會。阿爾伯斯從1950年開始創作方形禮贊,20年后在大都會博物館舉行個人回顧展,如今他的許多作品集中地陳列在大都會博物館里。寫這篇文章之前的半個月,我就站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里阿爾伯斯的作品前,細細地加以體會。他在畫中無休無止地探索限制在正方形里的色彩關系,盡管這些繪畫是方塊的形狀,但是迷人的色彩突破了方塊,而形成微妙的空間幻覺,散發出朦朧詩意的氣息,這一點果然被詩人所感受到。詩人馬克·斯特蘭德說,阿爾伯斯的作品“色彩對圖案表面安全而封閉的幾何特性構成挑戰時,就如同其本來的意圖一樣,會通過讓人解除戒備心理的緩慢與精妙,以及令人愉快的美來達到這一目的”。同時,這些色彩是如此的精妙,恰恰是通過具體的物質形式加以呈現,需要看原作加以體會。我幾天前在研究生課程“藝術的色彩”講授中,面對幻燈呈現的阿爾伯斯的繪畫,既感到了語言形容的貧乏,更覺得難以呈現色彩那無比微妙的和諧和對比之美。
色彩研究的難度在于,如何克服色彩的相關性和不穩定性來尋求色彩的基本規律。我仿佛看到了阿爾伯斯走進了教室,首先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色彩在藝術中是最具相對性的媒介。色彩的視覺感應和心理反應存在著差異,這種差異印證了測不準原理的合理性存在。因此,阿爾伯斯在書中側重的不是色彩的所謂事實,而是基于觀察的“看”。也就是說,與其注重一個結論性的色彩研究,倒不如更注重一種研究的方法,因此阿爾伯斯在課程的最后提出色彩系統,并提出“在情景中思考”的教育方式,是十分新穎的。這種方法在整本書的構架中體現出來,就是力圖論證色彩之間的相互關系,而非簡單地對單色加以定義,這形成了阿爾伯斯與伊頓和康定斯基在具體的色彩教學上的一些差異。但他們也有共同的理念和思想,有一些類似的色彩研究方法,就如同阿爾伯斯在書中寫到的:“色彩的讀取正如康定斯基對于理解藝術所要求的那樣:重要的是‘怎么樣’,而不是‘是什么’。”在阿爾伯斯的書里有著更多基礎實踐層面的呈現,甚至具體到彩紙的應用。而這種運用現成的彩紙進行色彩實驗的方法,實際上仍然在現今的基礎教學中運用著,在中央美院的形式基礎課程色彩訓練部分中,還有利用廢舊畫報的彩紙進行自畫像撕紙拼貼的練習。
但是色彩構成的學習最終是達到更加自由地應用,而不是將色彩構成僅僅理解為細致地填滿色格。當年由包豪斯研究輾轉經日本引入到中國的色彩構成教學,在教學中有了系統的樣式,但是卻忘記了目的,忘記了色彩的構成是實驗和研究,觀察和發現,來辨別色彩在不同的構成關系中其不同感覺的呈現。因此,在現今設計學院的基礎教學中,對于色彩的訓練,一方面是需要重新透徹地了解包豪斯的色彩研究和教學,一方面又要結合當今設計教育的發展,在此基礎上進行拓寬和延伸,阿爾伯斯的《色彩構成》的出版,有助于我們對第一點的落實。而第二點,還需要從事設計色彩教育的老師們展開新的實踐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