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偵探小說源于歐美,傳入亞洲后,在日本演變為“推理小說”,產生多種流派。中國于19世紀末開始引進、翻譯推理小說,不過一直缺乏系統和規劃性,且不受文學界、出版界的“待見”,幾乎淪為“地攤文學”,難登廟堂。
這幾年,推理小說漸已成為大陸讀者追捧的類型文學。談及大陸推理小說的興起,“午夜文庫”功不可沒,而其背后的策劃統籌者——不到三十歲的“午夜文庫”副主編褚盟更是重要推手。
以推理為終生事業,俟機
褚盟自高中時期便對歷史和推理小說尤為鐘意,到大學時更是廣泛閱讀各類推理小說,甚至開始研究推理小說。據說,他精讀《福爾摩斯探案集》二十余次,能從中找出近百個情節漏洞。“我喜歡經過時間檢驗的東西。對于經典,我不滿足只是‘讀一下’或‘喜歡’的程度——我的‘喜歡’是要研究出一點自己的東西出來。”和其他推理小說迷單純地喜歡不同,褚盟從那時開始爬梳推理小說的歷史演變,分析作家作品的特質,從中做思考研究,并立志做與推理出版相關的工作,只是并不知道機遇何時會降臨。
為了等待這個機遇,2006年,大學畢業后的褚盟選擇在家待業,每日閱讀推理小說,撰寫相關研究文章。“那時把工作想得太理想化太簡單了,對報酬等等條件都沒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是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把這個工作當作終身的興趣和追求。不是有人說,‘一旦找到真正喜愛的工作,從此之后你再也不用工作了。’”這種理想狀態——將推理小說作為終身職業,于褚盟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況對于大陸當時的文學界和出版界來說,推理小說頗為冷門。“如果我的興趣在純文學、嚴肅文學或通俗文學,可能后顧之憂還小一點,畢竟市場大一些,有更多的關注,也有更多的機會學以致用。但是我研究的是類型文學,而且是偵探文學。”彼時,中國大陸的推理小說出版幾乎一片空白。說起那時的壓力,褚盟說,“看書、做研究的時候還好,等到把手頭的事情放下來想一想,壓力來自于一個更原則性的問題——你閱讀和研究的事情,不確定有用,或者確定有用但不知道怎么用。”所幸,正當褚盟快要支撐不下去時,遇到了新星出版社的社長謝剛。那是2008年3月,褚盟等待這場機遇足有一年半。
這段人生最灰暗的經歷,如今回頭看,帶給褚盟極為深刻豐富的體驗,為“午夜文庫”的策劃積累了足夠的專業知識,也磨礪了他的心態。家里也將這一堅持和決定作為“標志性事件”,不再將他當作孩子看待,更多地尊重他的意愿。
編輯的直覺,打造“午夜文庫”
謝剛自身也是一個推理小說迷,在籌備新星出版社時,便將推理小說的出版歸入計劃。新星出版社成立的第二年(2006年)推出了“午夜文庫”,出版《八百萬種死法》、《惡魔預知死亡》等歐美推理小說。2008年,為精心打造“午夜文庫”,謝剛決意延攬人才。褚盟發表的許多關于推理小說的文章,引起了謝剛的注意,謝剛打電話給褚盟邀約面談。三個小時的談話后,兩人一拍即合,褚盟出任“午夜文庫”副主編。
雖然興趣上的熱情及積累的專業知識為褚盟帶來許多優勢,但是編輯經驗的缺乏也給初入出版行業的他帶來不少的困擾。褚盟說,從內文錯別字、裝幀制作、到封面設計、腰封文案等等,他把一個編輯能犯的錯誤基本上都犯了一遍。“編輯是不能重來的一項工作。任何一本書,當下很滿意,但推到市場后,再過一段時間去看它,仍會覺得可以做得更好,可惜已經不能重新來過。總會留有遺憾,但2008年所做的書,不只是遺憾。雖然有著特殊的情感,但各個方面比較糟糕。”經過半年的磨合,褚盟逐漸如魚得水。
褚盟統籌“午夜文庫”之后,“午夜文庫”有了兩大變化,從雷蒙德·錢德勒的《漫長的告別》開始,裝幀設計出現差異化,打破原先統一的紅色精裝的設計風格。雖然精裝本改變了以往推理小說帶給讀者的粗糙印象,但是這種“紅殼書”出到三四十本的時候,有供貨商跟他們反映,“你們新星出版社只出過一本書”,“這證明市場識別度比較低,不占優勢。我當時想,推理類圖書市場還處于初級階段,現在推廣推理文化,需要直觀地讓讀者接受。”平裝、差異化的裝幀設計,使得“午夜文庫”爭取到了更廣泛的讀者群。此外,從2008年年終開始,在原有的歐美推理小說的基礎上,增加了日本推理小說。如今,日本推理小說的比重已占文庫的七成。
問及為何會引進日本小說,褚盟說這是“沒有技術含量的判斷”。“從內容和風格上來說,日本推理小說在2000年之后呈現多元化,歐美推理小說在‘二戰’后,創作模式比較固定,與大陸的讀者有較大的文化差異,反映的思想是基本讀者群體會不到的(推理小說的基本讀者群年齡結構為18~30歲,歐美推理小說更適合35歲以上有閱歷的讀者閱讀)。而且,近三十年日本推理小說的發展遠超歐美,成為世界推理文化的重心。”這當中,自然也有褚盟的個人偏好。除了埃勒里·奎因等西方推理作家,褚盟對江戶川亂步、島田莊司、橫溝正史、高木彬光、道尾秀介、東野圭吾等日本作家尤為偏愛,這些作家一一被“午夜文庫”視為珍寶,重點打造。
除了如東野圭吾等個別作家,其實在日本、臺灣銷量很高的作品,在大陸銷售并不見得好,于是是否能以出版的形式來譯介、推廣這些作品,取決于“出版人的直覺”。“比如在日本和臺灣賣得很好的宮部美雪、伊坂幸太郎的作品在大陸的銷售則非常慘淡,這跟閱讀的偏好和市場的成熟程度有很大的關系。所以,更多的需要靠編輯的直覺來判斷。”去年在推出日本推理小說鼻祖江戶川亂步作品時,褚盟在征求意見中遭到幾乎所有人的反對,原因是覺得時代太久遠,且版本太多,但褚盟的直覺是“中國的推理小說的閱讀處于起步階段,亂步的鼻祖地位是客觀的,是無可否認的經典。可能在日本和臺灣覺得老的,拋去閱讀上的時差來說,可能對大陸來說剛剛好。當然,在裝幀會上用心一些。”《D坂殺人事件》、《陰獸》、《兩分銅幣》三本江戶川亂步作品推出之后,相繼又推出《人間椅子》、《孤島之鬼》、《蜘蛛男》共7部作品,平均銷量均在2萬冊左右。
如今的“午夜文庫”分為大師系列、經典系列、日系系列和國內原創系列——國內原創的并不多,近一年多的時間,只推出文澤爾《荒野獵人》、《窮舉顏色的講義》等作品。此外不定期推出Mook和《鏡子外的福爾摩斯》等傳記、理論類書籍。目前,幾乎每個月都會推出兩三本推理小說,“午夜文庫”數量已達300余種。其在新星出版社的比重也始終是最大的。
版權的獲得,最不易
島田莊司的《占星術殺人魔法》、《斜屋犯罪》是褚盟的轉折點(褚盟第一次自己真正策劃、編輯、出版的書),亦是“午夜文庫”的轉折點,從這兩本書開始,“午夜文庫”從不為人知的叢書,成長為中國推動推理小說最好的出版平臺。
而當初,獲得島田莊司的作品的版權實為不易。島田的著作版權授權之難,業內多有耳聞。島田從未將同一系列作品的版權售給同一個國家的同一家出版社,唯獨“午夜文庫”。新星出版社在激烈的版權競爭中并不占有優勢,為拿到島田莊司的版權,有近半年的時間,褚盟穿梭于北京各版權代理公司,跟日本的出版社接洽,甚至到最后直接同島田聯絡。最后島田一個系列的16部小說的版權全部授予新星出版社,而褚盟也有幸成為島田的忘年之交,至今保持著密切的聯系。那一次,許是長期的壓抑,褚盟惟一一次喝醉了酒。褚盟坦誠自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如果因為某些原因而流失一本好書,他必定會痛苦好幾天。
以“午夜文庫”為首,大陸各出版公司也紛紛出版推理小說,呈現出一番榮景。但褚盟說,“2008年之后,有相當多的出版社/文化公司進來又退出了。出了三四本書,卻發現跟預想的不一樣,造成大量的版權爛尾,給外國的出版社造成不好的影響,也造成了版稅的高升。以前,假設圖書銷量到一萬冊的時候可以實現贏利,但現在比如東野圭吾的作品,如果定價30元,七萬冊是無法保證贏利的。而另外的角度,不超出五家公司可以將東野圭吾的作品銷量到七萬冊——多數公司很難做好這件事情,便造成泡沫的現象。”
不過,新星出版社早已預料到當下這番版權競爭,以較低的成本收購了一些版權,足以支撐兩三年的出版周期,同時,也同歐美、日本的出版社建立了很好的合作關系,使得在當下激烈的競爭中能保持信任的合作關系,避免不必要的競爭。
普及推理小說的概念
褚盟回想起當年統籌“午夜文庫”,因為想改變對“紅殼書”早先“有錢有閑的中產階層”的讀者群的定位,將其推向更為大眾化的年輕讀者市場,與謝剛發生分歧,甚至和謝剛“拍桌子”。“那是‘午夜文庫’問題比較多的時候。‘午夜文庫’這么大的出版計劃在立項之初,可以想見它不會特別順利。我們不是出版韓寒、郭敬明的作品,沒有堅實的讀者基礎。‘午夜文庫’完全是從無到有的工作。中國人是沒有推理文化的,沒有讀推理小說習慣的,更沒有把推理小說當作高檔讀物閱讀的習慣,新星出版社從這幾方面竭盡了努力。”謝剛事后也頗欣賞褚盟的責任心,而褚盟也感謝謝剛的開明和知遇之恩,笑說如果換做其他領導,“很可能直接把東西放在書包里走人,也沒有后面的故事了。”
目前,“午夜文庫”每一本的穩定銷售量是一至二萬本,相比當年的5000~8000冊,有很大的突破。縱觀‘午夜文庫’五年之變化,也可一窺大陸推理小說的發展。褚盟說,相比現在,當時的普及性工作做得更多一些,即使是一個只有兩三人的活動也用心去做,去擴大目標讀者。只有正視推理小說在中國的現狀,才能明確應該做什么。
“1841年第一本推理小說(偵探小說)《莫格街兇殺案》出版,代表了科學的進步、推理學的完善和法庭程序的合理化,它是一個文明的產物。在文學史的角度,是一個新的文學門派。而推理作家的地位也絲毫不遜于純文學、嚴肅文學的作家。但在中國有一個‘誤會’,在西方所謂的新產物來到中國之后被歸入‘鴛鴦蝴蝶派’,被劃分為舊文化;之后又被作為西方資本主義的產物被打倒。一直到現在,推理小說在中國讀者心目中,尚未有一個客觀的、合理的定位。‘午夜文庫’試圖還給推理文學一個公正的評判。而且,大陸仍未有一個專業、公正的推理文學獎項來推動推理文學的發展。”
對于近年來大陸推理小說的出版熱,褚盟說,“這兩年發展很快,但是有很多泡沫在里面,更多的是很多出版社的跟風現象。現在的繁榮是從外部加熱而成的繁榮,并不是內部進化那么多的能量。過了這段階段,我們會回歸一個比較理智的階段。跟日本相比,我們還差五十年。西方和日本的推理小說均經由福爾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這一類型,發展成冷硬派、法庭程序、間諜等多元化小說的漫長過程。表面上看,目前大陸推理小說的閱讀比較多元,但這種表象背后是迷惘和概念的模糊,尚沒有專一化的概念,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只是讀一本類似于好玩的小說而已。初級階段,讀者需要被灌輸和鞏固概念。”
2011年,褚盟所著《謀殺的魅影:世界推理小說簡史》的初衷,正是為當下大陸的推理小說讀者普及推理小說簡史,為欲探尋推理世界奧秘的讀者拋磚引玉。
褚盟、“午夜文庫”,相互烙印著對方,也一起推動了大陸的推理小說和推理文化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