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結束的那天下午,許驥準備去唐英年家門口靜坐。到香港工作后,他由原本只是宅在家里,通過網絡、書寫、閱讀關心天下大事的書生,變成走上街頭參與社會運動的行動者。
1985年出生的許驥,人生的經歷與兩個地名密切相關——香港、杭州。他生長于杭州,中學時隨母親前往香港居住、讀書,18歲時回杭州讀大學,畢業后從事書店的活動策劃、出版社的宣傳,也在媒體當過文化版記者。2010年4月25日,許驥搭乘由杭州飛往香港的飛機,這次再回香港,是以《明報》世紀版記者的身份。“那天是李敖生日,登機牌到現在我還留著呢。”身為李敖的資深粉絲,這樣的巧合對許驥來說更增添這次回港的鄭重色彩。
同胞請淡定
不久后,許驥交出《同胞,請淡定:我們香港的蝸居、蟻族、富二代》一書。這本書的構想源于2009年底,剛剛大學畢業的他面臨在杭州和香港兩地去留的選擇。“那個時候開始觀察房價和工資待遇,發現杭州的房價和香港的差不多,但工資比香港低很多,交通、物價、表達的尺度等方面也都比香港差。就想從香港的角度寫一本書,送給大陸困惑的年輕人,包括我自己。”
一開始想整本書完全由自己來寫,后來又覺得工程浩大需要閱讀大量資料;也曾想過自己當主編找適當的人來寫,最終覺得十位香港人的訪談是最現實最可操作的方式。開始策劃這本書時,對于自己在杭州的未來,許驥充滿困惑。不過“在實際操作這本書時已經不困惑了,因為想明白一個道理:大陸很多地方比不上香港,但是又越來越像香港。”也因此決定離開杭州。“蝸居”、“蟻族”、“剩男剩女”、“微博”、“粉絲”……十個主題十位香港文化人的訪談,給許多年輕的大陸讀者以慰籍和啟發。
“被‘蝸居’、‘蟻族’、‘剩男剩女’等問題困擾的年輕人,大多從非城市轉向城市,是城市里的邊緣人。”許驥如是說,“這些問題都是城市化帶來的,只不過大陸城市化的時間比較短,對于忽然涌現的問題大家不適應。實際上很多問題是不需要解決的。比如‘剩男剩女’,在香港人眼中就不是問題。因為他們城市化的時間比大陸長,大家也曾經歷過大陸人現有的這種焦慮,現在的他們已經淡定多了,淡定的意思并不是說這些問題都解決了,而是根本不用解決。”
可是如何在不解決問題的情況下保持“淡定”的心態呢?許驥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作為回應。在香港生活的他,各方面的壓力并不亞于杭州。“工作上的壓力和經濟上的壓力并不見得比在杭州的時候輕松,可是身邊沒有一個人是焦慮的,大家都覺得這個樣子很正常。我覺得這種焦慮感絕對不是來自個人,而是整個社會、身邊的環境造成的。所以當我回到香港,身邊的環境沒有這種焦慮感的時候,自己也不再焦慮了。”回想自己在杭州的生活,2004年去杭州的時候,房價還很低,幾千塊錢一平方米,可是等大學畢業之后,已經漲到幾萬塊了。短時間內的快速轉變,讓身處其中的人很沒有安全感。
香港不是文化沙漠
書出來之后,有人對“十位采訪對象都是文化人”提出不同意見。他們認為,文化人在香港是一群很邊緣的人,香港的主流人群是富豪和小市民。前段時間大陸和香港人的“矛盾”發生后,許多小市民發出不理性的聲音,富豪們則大多選擇沉默,反觀香港文化人,許多人紛紛出來發出理性的聲音。“這個事件發生后,看到幾方的反應,我忽然意識到當時選這些文化人作為訪談的對象是對的。雖然他們在香港的人數不多,也是邊緣的,但是他們代表了一種理性的聲音,是值得去傾聽的。”在采訪和書寫過程中,許驥受益良多,他形容“整個過程是自己學習的過程”。
與讀者交流,聽他們分享感受,提出問題是作為作者最享受也最幸福的時刻,因此,即便平日記者工作十分繁重,只要有讀者活動邀約,許驥一定抽出時間與讀者面對面。與讀者交流多了,對讀者的需要和感想也越來越了解。許驥說,最讓他意外的聲音是到現在還有很多人說香港是文化沙漠,香港沒有文化。聽到這樣的提問,他做出如此回應:“等大家懂得尊重自己家鄉的文化,心中不再只有中華文化的時候,你就知道什么叫香港文化了。大陸一般講起來就是中華文化,總是用大帽子來扣,忽視了自己家鄉也有文化,自己的方言也是一種文化。反觀香港,港人對香港非常熟悉,知道自己居住的城市是什么樣的,這點值得很多大陸人學習和反思。”來往于兩地,讓許驥能以客觀且多元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以往的許多觀點。
許驥少年時離開香港到杭州,是為了逃避高節奏、高負荷的生活,想象可以在杭州過著悠閑自在的生活。可是在杭州懶散慣了再回到香港,“高節奏、高負荷”難道就沒有了嗎?“我現在終于明白,香港不是快是有條不紊,是高效率。到香港生活最好的辦法是讓自己放松下來,跟著它的節奏,而不是hold住自己以前的節奏。當你真的放松下來跟上它的節奏后,你就不會覺得它特別快,就好像有人突然間被扔到飛馳的火車上,如果保持原來的速度,慣性就會特別大;放松了,貼合火車的速度,就不會感覺特別快了。”
厘米書系:積洼步,至千里
“厘米書系現在已經有三厘米了。”說起自己正在策劃的書,許驥顯然有些得意。取義“厘米”是出自那句古語:積洼步,至千里。這個書系以推介兩岸四地及海外青年華文作家為主,現已出版曹疏影的《虛齒記》、張泠的《流影海德園》,還有許驥自己的《書評人可以歇歇了》。
到香港做文化記者之后,許驥發現原來香港本地有很多很優秀的年輕作家,這些作家都沒有在大陸出過書,大陸的讀者也都不太知道他們。比如在香港文化圈很有名的年輕作家鄧小樺,“很多大陸讀者知道她,是因為她給梁文道《我執》寫的序。那么美的文字,可是她至今沒有在大陸出過書。我希望可以多引介一些海外的作家給大陸的讀者。”
可是策劃這套書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許驥與許多出版社談過這個出版計劃,卻處處碰壁。“很多人覺得這個系列的書是沒有市場的。不過還好最后終于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出版之后反響出乎意料的好。這個書系的書很長一段時間名列當當網文化類書銷售的前三名。到現在出版方對這個結果仍覺得很意外,到底是為什么會上榜呢?”
對這個結果許驥倒不覺意外,大陸的市場基數很大,好書總會找到適合他們的讀者。雖然這個書系不可能成為暢銷讀物,可是只要有這樣一群喜歡它們的讀者,他們會繼續出下去。“這次第一輯的主題是讀書、旅行、電影,接下來會有美食,生活等等。年輕人是我們的主打群體,以后每半年就會出一輯。”
“我都快累死了,二月份一天都沒休息過。”說起自己在做的事情,即便工作如此多,如此繁重,許驥口里的抱怨都帶著一種幸福的口氣。媒體人、圖書策劃人、書評人、書店策劃……許驥做這么多事情都與“文化”有關。“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那么喜歡‘文化’這兩個字。找工作的時候,只要跟文化沾邊我就會考慮,具體做什么我無所謂。”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拼命?“我老是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活不長。70歲?一點把握都沒有。40歲?比較有把握。昨天晚上我還在想,怎么樣把別人活70歲做的事情在自己40歲之前全部做光,這樣心里才覺得有保障。‘忙’字左邊是個‘心’,右邊是‘亡’,心死了才會覺得忙,才會覺得不想干了。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所以,要趁著年輕的時候奮力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