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匏園詩集》 覓“女職”蹤跡

謝雪女士（1877-1942），字玉農，浙江嘉興縣人，受蔡元培教育思想的影響，深感 “無才是德”之言，誤盡古今多少巾幗，遂毅然以培養(yǎng)女性之自立能力為己任，為使女子有自謀生活之能力，進而求男女之平等，捐產辦學投身于女子職業(yè)教育。1912年，在教育總長蔡元培以及黃炎培、鄭曉滄、張季直、經亨頤等社會名流和浙江都督的贊助下，擇定浙江杭州舊寧紹鹽運使官署為校址，創(chuàng)立了浙江女子實業(yè)學校（杭州市開元商貿職校前身），由謝雪女士任校長，蔡元培、黃炎培、張謇、鄭曉滄、經亨頤任校董。

1916年，蔡元培提出“要在普通教育中酌加農、工等科，多設甲、乙種實業(yè)學校”。學校改進了課程設置和學制，同年改名為“浙江女子甲種職業(yè)學校。” 應謝雪校長的邀請，蔡元培于1916年冬親臨“女職”演說，并為女職題詞：“女子能熟習有益社會之職業(yè)而又濟之以勤儉則能自立，能自立則自然與男子平權矣。五年冬參觀女子職業(yè)學校應校長謝女士之囑而演說并撮舉大意書之如右。”

蔡元培的題詞指明了“浙江女職”的辦學宗旨。“浙江女職”以“崇實耐勞”四字作為校訓，還譜有“校歌”：吳山巍巍浙水清，鐘毓女群英，幽嫻四德女工稱，職業(yè)重專門；回文織錦擅天孫，吾校聲價尊；力謀生計在今朝，全力位同胞；莫嗟風雨感飄搖，全憑毅力饒。要求學生做到“誠實樸素、艱苦耐勞”，注重品德修養(yǎng)，達到自立的目的，把學校辦成一所使女子沖破封建道德禮教的束縛，熟習有益社會的職業(yè)，培養(yǎng)勤儉的美德，爭取男女平等的職業(yè)學校。

黃炎培畢生獻身于發(fā)展職教事業(yè)，他的職業(yè)教育思想指導著“浙江女職”的辦學實踐。1917年10月時任中華職教社主任的黃炎培來到“浙江女職”演講，指出“人之有職業(yè)，非特為自己謀生計，亦為社會盡義務。無職業(yè)之人，非特不能對自己，亦且無以對社會。凡人須有職業(yè)一語則言之，盡自己一人之義務，以報答社會眾人而已。”（《黃炎培職業(yè)教育思想文萃》，紅旗出版社2006年版，355頁）并介紹了美國的職業(yè)教育，強調了技能教育與應用。

來裕恂（1873-1962），字雨生，號匏園，蕭山長河鎮(zhèn)人。1919年，在“浙江女子甲種職業(yè)學校”任教。來裕恂一生著作宏富。其名著《漢文典》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即由商務印書館印行，受海內外學者的重視。來裕恂又收雅擅詩文駢儷之作，自光緒十五年（1889年）至1924年，歷時36年，積古今體詩2400余首，印為《匏園詩集》，按年份編為36卷，其中頗多洋溢愛國詩情的篇什。其中31卷—35卷記載了在“浙江女職”任教期間（1919年—1923年）的教育教學生活，為研究民國初年的職業(yè)教育提供了寶貴的素材。讀《匏園詩集》，覓“女職”蹤跡，對于我們探索和發(fā)展有中國特色的職業(yè)教育，學習研究蔡元培、黃炎培職業(yè)教育思想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贈女職校學生

五光十色絢云霞，軋軋絲添錦上花。始識人間多織女，支機不必泛天槎。（機織科）

固知妙手在心靈，窗下功夫多少深。花卉翎毛齊繡出，逢人終不度金針。（刺繡科）（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14頁）

黃炎培一再強調:職業(yè)教育唯一的生命，“從其本質說來，就是社會性; 從其作用說來，就是社會化。”學校培養(yǎng)的人才，必須適應社會的需要。他認為，在興辦職業(yè)教育過程中，無論專業(yè)設立、課程設置、招生人數、人才規(guī)格，都要考慮社會需要，適應社會需求。他提醒人們，辦職業(yè)教育“絕對不許關了門干”。“浙江女職”應社會的需要而誕生，又根據社會的需要設置專業(yè)。學校注重生產實習和職業(yè)基本技能的訓練。學校最初設染織專修科一班，修業(yè)三年期滿，縫紉速成科兩班，修業(yè)一年期滿。1916年改染織專修科為機織科，提高縫紉速成科的程度，改為三年制縫紉科和機修科。由機織科師生合辦振鋒棉織廠，作為學校實習基地，半工半讀，以工養(yǎng)讀。1917年8月20日《浙江公報》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杭州總商會將浙江私立甲種女子職業(yè)學校校長謝雪，率同畢業(yè)生參觀上海通州各布廠的產品解剖標本。轉知各商會勸學各布廠廣為仿造，以期改良。”這是當年“浙江女職”“引行業(yè)進學校，融專業(yè)入社會”最好注筆。

校中紡車聲與讀書聲相答，作詩示諸生

車聲唧唧絡絲娘，書味酉覃 酉覃音韻鏘。落落送寮篩日碎，蕭蕭蓬壁逗風涼。

能興實業(yè)斯強國，若聽馀音尚繞梁。蟋蟀亂鳴籬豆下，秋蟲助嘆感歐陽。（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58頁）

黃炎培主張手腦并用，做學合一的教學原則。他指出，“職業(yè)教育的目的乃在養(yǎng)成實際的、有效的生產能力，欲達此種境地，需要手腦并用。”堅持“手腦并用”，就能用智慧和雙手去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發(fā)展生產力。至于“做學合一”，就是“一面做，一面學;從做里求學，從隨時隨地的工作中間求得系統的知能”。“職業(yè)教育應做學合一，理論與實習并行，知識與技能并重。” “浙江女職”校徽用的也是中華職教社“手腦并用”的社徽圖案。

上世紀40年代的女職校長余瑞玉在“謝玉農先生事略”一文中回憶說：“學校為縫紉科、刺繡科增設工場，訓練藝徒，承做校外各種女衣、童衣，以及家常日用品，又開設工場成品出售處，培養(yǎng)學生經營工場、商店之實際能力，賴以自食其力，及半工半讀者，為數也復不少。商科則于校內辦合作社及合作銀行，以資練習，商科之畢業(yè)生，多服務于杭州大陸銀行、地方銀行，商業(yè)儲蓄銀行及滬杭各大公司。”

1934年校友來醒華回憶說：“我于1931年秋考入女子職業(yè)學校，我在學校里學會打水、洗衣被，學業(yè)上收獲更多，我學會了左手打算盤，懂得簿記的原理。二年級時，又自行進貨銷售，開設消費合作社，三年級則在校門口開設的小銀行內實習，吸收同學們余錢存儲。女職三年，在艱苦樸素校風的熏陶下，我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習慣，培養(yǎng)起實事求是的精神，決心做一個不依賴別人，能自食其力的新女性。”

添線曲為觀職校成績品作

朝添線，幾凈窗明安筆硯。暮添線，燈挑燼落陳綾絹。線紗纂組月黃昏，尚衣手制跡無痕。五紋刺就應添弱，錦裳織去似天孫。天衣無縫裁云巧，纖纖須仗麻姑爪。金針不度妙誰知，滿案殘絨與剩絲。最優(yōu)成績西縫繡，細針密縷多巧思。（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589頁）

參觀成績展覽會刺繡室

疊雪裁云舒卷風，縱橫指跡玉玲瓏。五紋弱線稱量出，百幅名圖疏密工。花樣翻成新舊判，模型妙處古今同。佳人針黹才人筆，鳳采龍文理本通。（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15頁）

舉辦職業(yè)學校產品展覽會是黃炎培一直提倡、推廣和實施職業(yè)教育改革的一項重要措施。自1918年起，中華職教社舉辦的職業(yè)學校產品展覽常與該社的年會同時舉行。“既展示了職業(yè)學校的教學成果，可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又可以征得社會各界的意見和校際比較、學習，以利改進教學，亦為產品的銷售開拓市場。”這兩首詩則是當年“浙江女職”參加職校產品展覽的真實寫照。

十月初六日送女職校刺繡科畢業(yè)生關愛蓮，赴法國留學

中華職業(yè)始經營，女界居然負盛名。我浙創(chuàng)興由謝氏，歐洲留學始關生。巴黎藝術當時習，科學工夫望有成。此去專心求眾技，定能返國播文明。（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18頁）

寄及懷關愛蓮女士法國留學

海七萬里波千重，壯游意氣驅蛟龍。及門閨秀瀛海涉，開拓萬古之心胸。中國女學方萌蘗，誰其職業(yè)精刺繡？生今求學巴黎去，油畫重教薛使逢。……（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59頁）

1919年，由上海留法勤工儉學會和中華職教社共同負責，在黃炎培創(chuàng)辦的中華職業(yè)學校開辦了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科。關愛蓮（1905-2007）15歲從浙江女職畢業(yè)時，恰逢同盟會元老鄭毓秀、蔡元培等組織青少年赴法勤工儉學，關愛蓮被選送到法國巴黎女子學校和巴黎政治經濟專門學校深造。當年浙江女職與中華職業(yè)學校經常交流。黃炎培之子黃大能先生2002年在杭州開元職校遷址揭牌儀式上說：“1933年，我們中華職業(yè)學校高中三年級畢業(yè)班的24位同學，到杭州來做土木測量的實習，就是住在你們學校，即那個時候的浙江女職，住了差不多十來天，所以我和你們學校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這一次專程從北京來，帶著很深厚的感情來做客的，這一點我有這次機會說一說很難得。”

據1934年校友金聲和1935年校友戚風珠回憶：“……除學習普通中學課程外，商科有簿記、珠算、英文打字等課；縫紉科有裁剪、縫紉刺繡等課。畢業(yè)時須以遠足名義到黃炎培創(chuàng)辦的上海中華職業(yè)學校交流實習若干回，有些同學即進入中華職業(yè)學校深造。”

到職校晤校長謝玉農雪

鴦湖靈秀樂熏陶。生小才名詠絮高。要為乾坤興事業(yè)，須知巾幗有英豪。樓頭舊日迷煙雨，江上今朝擁浪濤。閨閣多才殷教育，諸生成績信堪褒。（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588頁）

題謝玉農為唐保和紈扇畫梅

玉骨冰肌鐵石心，一枝妙筆寫胸襟。此花不與群芳伍，勁節(jié)偏教雪里尋。（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23頁）

人日謝玉農見訪

投身社會志彌堅，勉強支持年復年。經費無人堪負擔，困情何日卸仔肩？風霜南北頻奔走，學術東西能究研。彤管一枝酬唱好，閑中文字亦聯緣。（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685頁）

《匏園詩集》中有許多詩頌揚了“浙江女職”校長謝雪女士。表達了來裕恂先生與謝雪校長的深情厚義。也讓后人領略了黃炎培所倡導的“責在人先，利在眾后”的老一代教育家的高風亮節(jié)。

憫桐 為職校詠也

孟秋氣候等黃梅，疾風甚雨復殷雷，校中梧桐忽被摧。霹靂一聲驚夢回，醒來屋漏床濕真可哀。舉火欲照風滅燭，電光之中頻躑。檐牙高啄水渦矗，屋瓦傾瀉如裂竹，東頹西落斷還續(xù)。雨腳如麻猶未了，長夜沾濕達天曉。方知窗外梧桐槁，根拔枝殘水行潦，一木支廈勢將倒。……（來裕恂：《匏園詩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594頁）

還有“女職校舍，遇雪而漏。”等詩篇真實描述了當時辦學的艱難。其中還有一插曲，謝雪曾同時任兩校校長。據余瑞玉校長在“謝玉農先生事略”中描述說：會其時南通縣立女子師范學校，發(fā)生易長風潮，吾師為修建女職校舍計，毅然應張季直先生之聘，只身赴南通。無問寒暑，仆仆風塵，往來兩校間。三年之中，卒乃振肅女師學風、刷新校政，培養(yǎng)研究精神，輔導地方教育，頗為張氏所倚重。吾師返女職后，得南通張季直與江蘇職業(yè)教育家黃任之等資助，先后建筑教室、宿舍各一幢，大禮堂一座，其它辦公室、傳達室及校大門也次第興筑完成，全部校舍煥然一新。

掩卷深思，敬意油然而生。

作者周天平為杭州市開元商貿職業(yè)學校校長；汪德福為杭州市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常務副主任。文中圖片由吉林工程技術師范學院職業(yè)教育博物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