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小悅悅事件”背后的輿論交鋒

2011年的十月寒秋，一段佛山路人漠視被撞女童的視頻在中國網絡掀起軒然大波。視頻中18名路人的冷漠刺痛了中國民眾的道德神經，引發了一場關于見死不救的網絡討論。該事件迅速被國外媒體報道，并被解讀為中國過度發展經濟所造成的道德水平滑坡，宣告中國政府道德建設的失敗。與此同時，新華社對外部亦在輿論的風口浪尖連續組織英文報道，包括撰寫英文評論，從法律保障缺失的角度剖析該現象的原因，回應外媒對中國道德問題的惡意放大。這次激烈的觀點交鋒充分顯示出多元文化對同一事件的不同解讀，也給中國對外報道工作提供了難得的案例分析。

女童之死引發全球關注

2011年10月13日下午5時30分許，一出慘劇發生在廣東佛山：年僅兩歲的女孩王悅(后被媒體稱作“小悅悅”)被一輛迎面駛來的面包車撞倒碾過。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三名路人若無其事地從一旁繞過，全然不理會在血泊中抽泣的小女孩，直到另一輛貨車再次從她身上碾過。緊接著，又有十多名路人看到了倒在路中間的小悅悅，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施以援手或是報警。最后，一位撿垃圾的老婦人看到已然奄奄一息的小悅悅，把她抱到路邊并喊來了她的母親。

這一切被路邊的監控錄像全程記錄了下來，15日，這段視頻在當地電視臺播放，并被迅速傳到了網上，引發軒然大波。在新浪微博上，該視頻在短時間內吸引了四百多萬的點擊率，網友紛紛回帖譴責視頻中18個路人見死不救的冷血行為。由于預判到這起事件有可能發展成為社會熱點，新華社對外部在17日播發了題為《路人對受傷孩子置之不理引發公眾譴責》的英文稿，客觀記錄了這起事件在國內引起的反思。21日下午，小悅悅傷重去世，消息傳出后，對外部隨即播發了《小悅悅去世，人們沉浸在悲傷中》等稿件。與此同時，世界各大通訊社也出現了報道井噴：路透、法新、德新、共同等通訊社紛紛發稿，路透社采訪了相關學者，在一天之內三次滾動更新；而主流紙媒如《獨立報》、《每日郵報》、《今日美國》等緊隨其后，給予了長篇深度報道。

一個中國地方社會新聞緣何吸引全世界媒體的聚光燈?從普世道德和情感的角度講，孩童受傷，成年人給予關懷和救助應是責無旁貸，更不用說在有著“尊老愛幼”傳統的中國。然而面對倒在血泊中的小悅悅，18個路人竟不約而同地裝作沒看見，其冷血的行為令世人膽寒。而如果聯系之前頻頻爆出的老人跌倒無人攙扶的事件，18個路人的見死不救之舉似乎折射出更深層次的社會和道德問題。一些國外媒體感嘆，是什么改變了這個曾以“雷鋒”為全民偶像的社會主義國家，讓她的國民在面對垂死的生命時竟能如此漠然?

另一方面，路人見死不救并非中國獨有，小悅悅事件也讓西方人聯想起了自己國家曾經發生的悲劇。如英國《獨立報》在其報道中提到，1993年英國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虐殺男童案，當時名叫詹姆士·巴格的兩歲男童在商場遭到綁架和毆打，但在渾身是傷的男童被帶往殺害現場的過程中，許多路人都選擇了熟視無睹，這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爭議。然而，有意思的是，當時的媒體并沒有將這起事件看作是經濟發展的并發癥。

經濟過熱還是法律缺位?

小悅悅事件被媒體披露后，輿論在對肇事司機和路人的冷酷行為表示震驚的同時，認為中國人應該對自己的道德現狀進行深刻反思。中外媒體都集中報道了中國網民和相關人士對此事的反應。然后在背景分析中，外媒不約而同地將文章的重點放在了對中國經濟過度膨脹的批判上，貶低中國改革開放的成果；我們的報道在不回避一部分中國人存在道德缺失的同時，更多將筆墨放在建設性剖析中國應該怎樣通過制定相關的法律來完善社會道德體系。

用經濟視角觀察紛繁復雜的中國社會是海外媒體報道中國的一大特點。近幾年中國經濟發展迅猛，在全球經濟蕭條的背景下仍保持GDP高增長率；經濟總量超越日本，躍居世界第二；人均收入節節攀升，汽車、奢侈品消費方興未艾……這些都成為海外關注的焦點，但同時，由GDP快速增長引發的諸多問題也日漸引起世界的注意。近年來外媒熱衷于報道中國頻頻發生的食品安全危機、環境污染和群體性事件，將其解讀為中國一味追求經濟增長產生的惡果，這種報道思維和模式在本次小悅悅事件的報道中也不難看出。

路透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飛速發展的經濟和不斷拉大的貧富差距正挑戰著中國人的價值觀，物質主義追求取代了人們對道德的崇尚。其援引一位北京市民的話說：“人們變得非常的自私，這么多人路過卻不上前幫忙，是因為他們不想讓自己陷入麻煩。”英國《獨立報》稱中國的市場經濟使得許多人一夜暴富，然而他們的道德水平卻遠遠沒有跟上，甚至出現了嚴重的倒退，而中國各級政府對經濟發展的癡迷，也是其道德教育失去說服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法新社的一篇報道則稱中國雖然富起來了，但其社會保障制度嚴重滯后，這使得人們為了保護自身利益而謹小慎微、畏首畏尾。“如果當時司機下車救援，他必定會要面對巨額賠付，而那18個路人如果出手幫忙，則有可能被要求擔負責任”，“在當今中國，人們自顧不暇，很難再去幫助別人”，其援引一位中國心理學家的話說。

相比較而言，我們的報道更側重對路人冷漠行為的心理分析，認為人們之所以不敢搭救陌生人，是因為害怕由于見義勇為而背負不白之冤，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的法律體系不夠健全。

在10月20日發表的英文評論《中國人呼喚法律保護見義勇為者》中，我們繼續深入闡述該論點，回顧了兩件路人出手相助卻反陷法律糾紛的新聞，幫助海外讀者理解小悅悅事件背后深刻的社會背景：2011年10月16日，上海的駕駛員尹啟亮攙扶一名倒地老太，結果老太不治身亡后，她的家屬懷疑尹啟亮是交通肇事者。2006年的一個早晨，南京一位在公交站臺等車的老太被人群撞倒摔成了骨折，司機彭宇扶起了老太并送她去醫院。結果彭宇被老太指認為肇事者，還對老太進行了經濟賠償，許多人認為“彭宇案”對中國道德建設起到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文章接著指出，很多人認為見義勇為者反而成為替罪羊的情況的出現應該歸咎于法律的不健全。有律師提出政府應該立法讓見義勇為成為人們必須履行的義務，不履行此義務的人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文章也引用業內人士的話，指出針對道德問題進行立法有相當的難度。在一個有1萬多名網友參加的微博民意調查中，絕大多數網友認為，政府不應該把見義勇為變成法定義務，而應該通過立法來更好地保護見義勇為者的權益。此外，稿件還報道了中國多地在制定規章制度，保護見義勇為者方面做出的努力。稿件發出后，其觀點得到了許多國外媒體的認同，后者在后續報道中也增加了不少關于中國法律制度方面的探討。

借鑒意義

在比較研究過程中，我們感到西方一些媒體對此事件的報道中也有一些值得我們借鑒的地方，特別是他們能夠結合本國歷史和現實，依靠對本土文化的深入了解，將一則中國地方新聞放在全球背景下探討，使報道對西方受眾很具貼近性。

如美國廣播公司(ABC)在一篇評論文章中將拾荒老太陳賢妹比作現實版的“撒瑪利亞人”。文章引用了圣經中的一則故事：一名猶太旅人遭劫，受傷倒在路邊，而經過的路人紛紛漠視，只有一名被視為異族的撒瑪利亞人上前施救。文章繼而指出，路人見死不救在西方現實和歷史上并不少見，但“人性本惡”的宗教傳統促使西方國家紛紛建立“撒馬利亞”法律，懲罰見死不救的行為，同時保障施救者的合法權益；而篤信“人性本善”的中國，或許也到了該重新審視本國法律體系的時刻。

另外，一些國外媒體在關注微博和論壇的同時，還深入中國社會采訪，得到了精彩的新聞線索。如《今日美國》采訪了多名中國社會義工，借他們之口表達了“18個路人的行為不能代表中國的道德現狀”和他們試圖以草根善舉提高社會道德水平的決心。盡管該文章試圖以此否定中國道德建設的論點有失偏頗，但其深入和廣泛的采訪對于有過度依靠網絡聲音傾向的一些本土媒體來說，還是值得學習借鑒的。

(作者均系新華社對外記者)(節選)經濟發展讓中國失掉了人性? 英國《獨立報》

一個小女孩被兩輛貨車碾壓，倒在路旁流血不止。18名路人從她身邊經過，無人上前救援。

一名身懷六甲的中國婦女，因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而死在了強制流產中。一周內發生兩起慘劇，讓許多人不禁發問：中國瘋狂的經濟發展是否在以人性作代價?中國社會在富起來的同時，是否也變得更加冷血?

在互聯網上，中國人談論著兩個事件中的集體責任。“我們都是路人，”一條評論這樣寫道，呼喚人們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但問題是對于從小被灌輸“致富光榮”的一代人來說，這樣的呼吁能有多大的作用?

第一件事緣起一段視頻，其記錄了在佛山的一條街上，兩歲女孩王悅(后被媒體稱作“小悅悅”)被兩輛貨車相繼撞倒碾過，躺在血泊中，其間共有18名路人從她身邊走過或騎車經過，盡管有人偷偷地瞥了她幾眼，卻都選擇了見死不救。直到第19位路人，一個撿垃圾的老婦人走過，才將女孩拉到了街邊并喊來了她的母親。

在一個星期的住院治療后，小悅悅最終于昨天因傷重去世。消息傳出數小時后，新浪微博上的留言達到了190多萬條。許多人質問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情為什么會發生，亦有人進行了深刻的反省。這讓人想起了當年英國發生虐殺男童事件后人們相似的反應。1993年，名叫詹姆士·巴格的兩歲幼童被兩個比他稍大的男孩擄走并殘忍殺害，該事件引發了關于路人不作為的大討論。

“我們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我們整天做不道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去要求別人當圣人呢?”一名網友這樣寫道。而占主流的觀點認為，在中國，幫助路人很可能會遭反咬一口。“人們不敢、而不是不想幫助陌生人，就像如今沒人敢扶跌倒的老人一樣。拾荒的老人一無所有，窮得只剩良心，而更多的人則害怕遇到敲詐，怕給自己的財產帶來損失，”一位網友寫道。

在中國幫助受傷的路人確實有風險，你有可能被要求承擔對方的醫藥費，甚至被誣為肇事者。在南京，公交車司機彭宇扶起了一名下車時跌倒的老太太，結果老人一口咬定是被他撞倒，并要求他賠償了近4萬6千元的醫藥費。

中國好人網的創始人談方告訴記者：“表面上看，小悅悅的悲劇是18個路人的冷漠造成的，但其反映出一個更深層次的社會問題：隨著中國三十年來的經濟騰飛，物質文明得到了發展，而精神文明建設，尤其是道德教育，卻遠遠落后。”

“早在1989年，鄧小平就指出中國要大力發展教育，提升國民道德水平，而人們沒能領會他的意思，只是建了一堆學校和教育設施。如今，中國的弱勢群體得不到公正和關懷，而另一些人則通過不當手段一夜暴富，他們價值觀扭曲，覺得可以恣意妄為，”談方說，“這些沒有信仰、價值觀扭曲的人能做出難以想象的可怕事情。小悅悅事件的發生絕非偶然，盡管類似的事件在中國歷史上很少見。現如今的每個人、包括政府官員，都應當擔負起社會責任。社會需要讓人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而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政府大力懲治腐敗和維護社會公正”。

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在近日的一次會上呼吁要認真反思小悅悅事件，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用良知的尖刀來深刻解剖自身存在的丑陋，忍住刮骨療傷的疼痛來喚起社會的警醒與行動，”新華社援引他的話說。

中國如今已經趕超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根據瑞士信貸的報告預測，中國家庭收入將在幾年內翻番，而總收入將在2016年達到25.4萬億英鎊。而隨著財富的積累，巨大的國內貧富差距勢必會繼續惡化。也有人將小悅悅的悲劇歸咎于快速的城市化，稱其將其居民都變成了陌生的路人。

人們的群情激憤也說明中國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肇事司機和路人的冷漠遭到了強烈譴責，網民們奔走相告，聲援幫助陌生人的行為。

人們也紛紛為小悅悅籌集醫藥費，捐款從四面八方涌來，唉，但都為時已晚了!希望下一次，中國人能放慢匆匆的腳步，向一個垂死的小生命伸出援手。

(翻譯：姚遠)中國人呼喚法律保護見義勇為者 新華社文章倒譯

在中國南方的一家醫院里，一名兩歲的女童生命垂危。幾天前，她被卡車撞倒在路上，十幾名過往的路人對她不聞不問。

在上海，一名見義勇為者因為扶起了一位倒地的老人而面臨法律制裁。

三天之內發生的這兩起事件點燃了人們的怒火，一些人感嘆，中國社會出現了道德滑坡。

受傷的女童名叫“小悅悅”，深度昏迷的她躺在廣州佛山的醫院里，危在旦夕。

10月13日，小悅悅被兩輛卡車相繼撞倒碾過。其間18個路人經過小悅悅的身邊，沒有一個人向躺在血泊中的她伸出援手。最后，一位撿垃圾的阿姨把小悅悅抱到路邊并找來了她的媽媽。這一切被一個路邊的監控攝像頭記錄了下來。

憤怒的中國網民紛紛在微博上發表言論，批判路人的冷酷無情，呼喚社會上出現更多助人為樂的人。

小悅悅受傷三天后，上海的超市班車司機尹啟亮下車時看到一名摔倒在地的老太太，老人當時正在嘔吐并處于昏迷狀態。尹啟亮扶起她，把她送到了醫院。

第二天，老太太不治身亡，她的家屬懷疑尹啟亮是交通肇事者。如果沒有目擊者證明尹啟亮的清白，他將因為交通肇事而失去工作并向老太太的家人做出經濟賠償。

上海的一家報紙在微博上幫助尹啟亮尋找現場目擊者協助還原現場。

這個微博消息兩天之內在網上被轉發了一萬多次，但是沒有目擊者向尹啟亮提供幫助。人們猜測可能乘坐超市班車的人大都是退休的老年人，他們大都沒有開通微博。

搶救老太太的醫生證實，她的死因是腦溢血。

老人沒有配偶和子女，只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都拒絕了新華社記者的采訪。

尹啟亮的故事讓人們不禁聯想起了五年前發生在南京的一起類似事件。

2006年的一個早晨，一位在公交站臺等車的老太太被人群撞倒摔成了骨折，司機彭宇扶起了老太太并送她去醫院。

結果彭宇被老太太指認為肇事者，還被要求賠償了46000元醫藥費。

網友們也表示，盡管他們對見死不救的行為感到憤慨，但是當自己遇到類似情況時也會猶豫，因為他們害怕會陷入和尹啟亮、彭宇一樣的境地。

這種擔憂或許能幫助我們理解為什么十多位路人都會對受傷的小悅悅置之不理。

中國最大的微博社區新浪微博本周舉行了一個民意調查：中國是否應該讓見義勇為成為法定義務?

在參與調查的13270人當中，只有12％投了贊成票，16％投了反對票。63％的人認為政府應該立法保護見義勇為者。

網友“小梅”說：“我們不該把道德問題和法律問題混為一談。但是如果見義勇為者不能得到法律的保護，很少有人敢于冒險去幫助他人吧。”

廣州的律師朱永平認為，見死不救者應該得到法律制裁，他說“見死不救者應該得到警告、罰款或是拘留。”

朱永平說，盡管通過立法來解決道德問題非常困難，但是這樣的法律能夠幫助消除社會上的不道德行為。

河南的律師陳波說，當前，上海和深圳的相關部門正在制定保護見義勇為者的相關條例。

上海有望于明年出臺關于獎勵見義勇為者的規定，并將為在救人過程中受傷的見義勇為者提供相應的社會保障。

深圳將制定規章制度防止見義勇為者受到不公正待遇。

(作者：周巖羅爭光

倒譯：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