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購物傭金的法律治理

[摘要]目前，旅行社扭曲的經營模式是以不合理的購物傭金為基礎的。這種購物傭金也幾乎必然損害旅游者權益。當前的治理方式主要有兩種，即立法禁止與立法規范。但兩者都沒能解決問題。其共同的困境在于：第一，都是地方立法。受限于地方利益的顧慮。執法者不可能嚴格執法；第二，都過度依賴行政監管。但行政監管存在自身固有的不足。可行的解決思路是在旅游法中賦予旅游者一項合適的權利，通過旅游者有效的維權活動制約旅行社損害旅游者利益的傭金行為。購物反悔權正是這樣一種合適的權利，它將迫使旅行社主動將購物傭金控制在旅游者可以接受的限度內，或者干脆放棄購物安排。此時行政監管的主要職責將轉化為保障旅游者該項權利的順利實現，借此形成市場主導、行政保障的治理模式。

[關鍵詞]旅游購物傭金；法律治理；購物反悔權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2)04—0099—07

一、引言

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旅游業的意見》明確提出。要把旅游業培育成為“人民群眾更加滿意的現代服務業”，但我國旅游市場存在的諸多亂象多年來始終困擾著旅游業健康有序發展，并損害了旅游者的合法權益。這其中處于核心與根源位置的，正是旅行社購物傭金問題。如何有效化解，至今未見可行的治理措施與方案，究其根源，在于對購物傭金無論是其經濟性質，還是法律性質，都缺乏準確的判斷。本文將對購物傭金進行細致的全面的分析，并說明當前各種治理措施存在的問題，進而提出具有可行性的治理方案。

二、傭金與回扣的辨析

傭金與回扣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在旅游學術研究及政策法規制定時，并未做明確區分。之所以兩者未能被區分，主要是因為沒有厘清兩個概念的法律關系環境，同時對旅行社的法律性質、法律地位缺乏清晰準確認定。這種混同一方面導致對某些法律適用范圍產生不當認識，另一方面導致政策法規的制定出現偏差。

依據《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本)的解釋，傭金是指買賣時付給中間人的回報。這一定義至少包含兩層意思：第一，傭金的發生需要至少三方主體，買賣雙方、中間人，這三方都是獨立的法律主體；第二，中間人通過居間勞動獲得相應的傭金作為報酬，只要不損害他人或社會公共利益，就應該是合法的。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118條規定，保險經紀人是基于投保人的利益，為投保人與保險人訂立保險合同提供中介服務，并依法收取傭金的機構。

在旅行社業務活動中，如果旅行社的法律定位是中介商或代理商，其獲取報酬的主要形式就該是傭金。然而現實并非如此，雖然針對旅行社定位問題，目前我國的法律并非十分明確，這與旅游合同性質不明確有關，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旅行社總體上并非中介或代理。在餐飲、住宿、觀光、娛樂等旅游服務方面，其性質基本類似于服務的實際提供者，即旅行社先行向相關供應商采購服務，再出售給旅游者。此時，旅行社或導游向這些供應商收取的利益屬于回扣性質，而非傭金(圖1)。《現代漢語詞典》對回扣的解釋是“經手采購或代買主招攬顧客的人向賣主索取的傭錢。這種錢實際上是從買主支付的價款中扣出的，所以叫回扣，有的地區也叫回傭”。這種回扣往往損害收取回扣者所應當服務的對象，因此法律通常予以禁止。《刑法》第163條就規定，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在經濟往來中，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違反國家規定，收受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歸個人所有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規定，經營者不得采用財物或者其他手段進行賄賂以銷售或者購買商品。在賬外暗中給予對方單位或者個人回扣的，以行賄論處；對方單位或者個人在賬外暗中收受回扣的，以受賄論處。

但在安排旅游者購物活動時，旅行社的性質是個例外。旅游者因為購買商品遭受損害，旅行社通常沒有法律責任。旅行社只是將旅游者帶領或介紹到購物店，旅行社此時的性質可被認為屬于中介，其向購物店收取的利益可被認定為傭金(圖2)。據此，旅行社收取傭金的行為應當不適用前述《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的規定，也未必能適用《刑法》第163條的規定。

由于傭金通常是合法的，為什么旅行社購物傭金需要法律治理?原因在于旅行社并非單純的中介或代理，它與旅游者具有旅游合同關系，這種傭金往往會損害旅游者利益，并擾亂旅游市場秩序。下面對旅行社購物傭金問題進行討論，有關回扣的治理則需要另文專述。

三、購物傭金治理的困境

就旅游購物傭金問題，《旅行社條例》等國家層面的旅游立法并無相關規定，倒是有數個省份以地方立法出臺了相應的規定。雖然這些規定為傭金治理積累了一些經驗，但更多是一種試錯意義上的經驗，因為這些區域的購物傭金問題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善。下面就此類地方立法規定所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

第一，立法禁止傭金。《浙江省旅游條例》第二十七條規定，旅行社及其導游等從業人員不得收取旅游者購物的回扣，該條明確禁止傭金收取行為。但遺憾的是，該條例實施十余年后，依然爆出令旅行社業蒙羞，令政府主管部門尷尬，令社會公眾震驚的“傭金門”事件。可見，這樣的禁止性立法幾乎沒有任何實效。事實上，在意大利，導游收受傭金也是普遍現象，法律曾予禁止，但終因嚴重脫離實際，復于1999年被廢止。

之所以該規定難有實效，理由如下：首先，旅行社或導游與購物店之間是否發生傭金收受行為，執法部門很難獲取證據，即使能夠取得證據也往往具有偶然性，或成本極高。從法經濟學角度看，這樣的規定是低效率的，因而不具有可行性。從法社會學角度看，一項實效性極低的規定，只會減損法律的權威。

其次，不符合地方利益。如果該規定果真得到嚴格執行，地接社將不得不要求組團社支付相應的團隊接待費，但組團社的很多團隊往往是低價招徠的，難以支付這樣的團費。為此，組團社很可能在設計旅游線路時盡量避免安排游客去往這些目的地。結果該地區的游客將逐漸減少，進而影響地方經濟發展。基于這樣的利害關系，應該不會有地方政府愿意單獨在本轄區內禁止旅行社收取傭金，并嚴厲執行這一規定。

最后，如文章開頭所分析，只要不損害他人或社會公共利益，傭金本身是合法的。立法直接禁止傭金顯然與此背離，同時與傭金在諸多行業普遍存在的現實相背離。基于上述3方面理由，以立法禁止旅行社收取傭金的做法不具有可行性。

第二，立法規范傭金。2002年出臺的《內蒙古自治區旅游服務中介服務傭金暫行管理規定》，2003年出臺的《海南省旅游傭金結算管理辦法》以及2009年通過的《上海市旅游條例修正案》等地方性法規都肯定了旅行社可以收取傭金，但必須依法收取。以《上海市旅游條例》為例，其第45條規定，旅游經營者之間發生業務往來，不得賬外給予或者收受傭金。旅游經營者之間應當通過合同約定支付傭金的具體數額或者比例，將傭金納入營業收入，并依法納稅。旅游經營者不得向導游、領隊等旅游從業人員直接支付傭金。海南與內蒙古的規定也基本相同，即只要公開入賬即屬合法。遺憾的是，上述規定實施至今，旅游者權益受損的現象并未就此減少，當地旅游市場也不見得比其他地方更為規范有序。

或許立法者主觀愿望確實要限制傭金，保護旅游者利益，但無奈它在客觀上卻肯定甚至保護了旅行社收取購物傭金的做法。雖然購物傭金不是回扣，理論上應不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賬外暗中收受回扣的，以受賄論處”的規定，但在回扣與傭金存在嚴重混淆，認為購物傭金也適用該條文的狀況下，上述立法實際上是督促旅行社和導游遵守《反不正當競爭法》，以免承擔刑事責任。同時，該立法在理論上還可能增加稅收，至于旅游者權益保障的目標幾乎不可能實現。

首先，此類規定肯定了收取傭金的合法性，至于收取金額并無強制性規定。其實質是允許旅行社合法地損害旅游者利益；其次，倘若要確定一個法定的比例，以免收取過高的傭金，但客觀上卻無法判斷何種比例將不會損害旅游者利益；最后，如果確定了一個必然不損害旅游者利益的極低比例，又如何確保旅行社會遵守而不再私下收取傭金?

這種立法規范的措施，客觀上保護了旅行社利益，免除了針對損害旅游者之傭金行為的執法整治工作，照顧到了當地經濟發展的需要，唯獨容忍了旅游者利益受損害的現狀。據此筆者認為，地方政府基于某些現實顧慮，不可能在傭金問題上獨善其身。傭金問題只能通過全國層面的規范性文件才有解決的可能。

綜上，旅游購物傭金治理存在兩個層面的困境，第一，當前的治理主要由地方各自行動，但由于地方立法的局限性，顯然不能解決傭金問題。針對這一困境，我們慶幸地看到，旅游法正在起草，倘若其中能做出專門規定，就可以化解這一困境；第二，無論是立法禁止還是立法規范，都是依賴行政監管、行政主導。在一次旅游法調研會議中，參會者所提出的治理建議同樣是依賴行政監管。但行政監管首先存在違法行為取證難的問題；其次，旅游行政執法的水平與能力也因為歷史和現實的原因而相對滯后于旅游市場治理的需要。一方面行政監管存在自身難題無法解決，另一方面卻高度依賴行政監管，這個困境如何化解?除了行政力量之外，是否存在其他途徑?這一問題須通過對購物傭金之法律問題的分析來回答。

四、購物傭金的法律問題

要治理購物傭金，必須對購物傭金存在的法律問題有準確的認識，對此首先要分析購物傭金在當前旅行社經營模式中所處的位置與所起的作用。對于這種位置與作用，一個基本的判斷是，傭金是旅游業諸多問題得以存在的利益基礎，論述如下：

當前旅游業常態的低于成本價競爭，泛濫的零負團費現象，頻發的導游與游客沖突事件，盛行的掛靠承包經營模式，普遍的導游零負工資問題，根本上都依賴傭金而存在。若不是有傭金收益，旅行社的低價競爭和零負團費經營模式就沒有利益基礎，也不可能讓導游幾乎沒有報酬而為其帶團；若不是依賴傭金收入，導游也不愿意與旅游者不斷發生沖突；若不是因為傭金而導致旅游服務質量不被重視，掛靠承包這種缺乏經營者責任感，不重視長遠利益的制度也就不可能盛行。基于傭金在上述利益關系中具有的“戰略位置”，完全可以理解旅行社追求傭金的動力會有多強勁，旅游者利益被損害該是多么“順理成章”的結果。

既然購物傭金嚴重損害旅游者利益，旅游者為何不通過法律途徑維護自己的權益，以此迫使旅行社不損害其利益?這需要分析其中的法律關系，由此揭露其中的問題。該問題可以概括為，在傭金法律關系中，相關主體的權利義務嚴重失衡，以至于旅行社可以毫無顧忌地收取高額傭金，旅游者卻不能以合法方式維權。從以下3個層面進行論述。

首先，旅行社、購物店、旅游者之間的關系。其中，旅游者與旅行社之間是旅游合同關系，旅行社與購物店之間是傭金合同關系，旅游者與購物店之間是買賣合同關系。按照旅游合同的約定，旅游者向旅行社支付旅游價款，旅行社有義務帶領旅游者觀光游覽，包括到約定的商店購物，據此，旅行社應當為旅游者利益服務。依據傭金合同關系，旅行社將為購物店帶來旅游者并促成買賣，旅行社從中收取相應的傭金，據此，旅行社得為購物店的利益服務。

旅行社既要為旅游者服務，又要為購物店服務，一旦旅游者與購物店之間發生買賣合同關系時，旅行社的角色就出現矛盾了。為了得到傭金收益，此時旅行社當然地犧牲了旅游者的利益。結果，旅游者往往買到價格過高的商品，甚至假冒偽劣商品。

依據合同相對性原理，此時旅行社只是該買賣合同的第三人，并無民事法律責任，旅游者只能要求商店承擔責任，而商店也只有在商品有質量問題時才有法律責任，況且即使有法律責任，由于該商店一般在異地，旅游者往往因高額維權成本而放棄維權。結果商家獲得了不合理的利潤，旅行社損害了旅游者利益卻沒有任何法律責任，旅游者不但支付了旅游價款，還承擔了不合理的傭金①。

其次，組團社、地接社、旅游者之間的關系。組團社與旅游者之間是旅游合同關系，組團社須據此提供旅游服務，旅游者須支付相應的旅游價款。組團社與地接社之間是委托合同關系，地接社據此應當負責旅游者在當地的觀光游覽活動，組團社應向地接社支付接待費，但實際上組團社往往不支付或不足額支付該費用，也就是所謂的“零負團費”。這不足的部分，地接社就會從旅游者身上獲取，這就是地接社與旅游者之間是團費支付關系。旅游者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替組團社承擔了向地接社支付團費的義務，即地接社通過旅游者參加的購物、游覽等各類活動獲取了高額傭金。總之，組團社不但針對旅游者享有收取旅游價款的權利，而且還將委托接待費的支付義務轉嫁給了旅游者。旅游者既支付了旅游價款，又替組團社承擔了地接社的團費。

最后，旅行社、導游人員、旅游者之間的關系。旅行社與旅游者之間是旅游合同關系。旅行社與導游人員之間是勞動合同關系，包括與導游簽訂固定期限勞動合同的關系，以及與登記在導游服務公司的導游之間訂立的、以完成一定工作任務為期限的勞動合同關系。據此，導游人員應當按照旅行社的要求完成帶團工作，旅行社應當支付相應的勞動報酬。但目前絕大部分旅行社沒有給導游人員支付工資，甚至相反，導游人員為了獲得帶團的機會還要按游客人數向旅行社支付“買團費”。此時傭金就成了導游的收入來源，旅游者以自己承擔的傭金損失使導游獲得了勞動報酬。旅行社將自己支付勞動報酬的義務轉嫁給了旅游者。

綜上，旅行社之所以為追求傭金不惜放棄服務質量，扭曲經營模式，甚至犧牲自身商譽，其強大動力是基于這樣一個現實：旅行社尤其是組團社存在傭金收益與風險不平衡、傭金權利與義務不對等、傭金損害后果與法律責任不相稱的現狀，簡言之，傭金是低風險，甚至無風險的收益。基于這一結論，傭金治理的路徑應當是讓旅行社就傭金收益承擔某種法律義務或責任，以消除旅行社追求損害旅游者利益之傭金的動力。要使一個人負有的私法上的義務得到實現，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賦予另一個人享有權利。換言之，要使旅行社不損害旅游者的利益，最好的辦法是賦予旅游者一項合適的權利!

五、購物反悔權的建議

許多國家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律都有關于消費者反悔權或是冷靜期制度的規定。它賦予消費者在一定期間內單方面無條件撕毀合同的權利，不用承擔違約責任，無須說明理由及負擔任何費用或價款。這種權利通常存在于非現場購物或沖動性購物場合，即消費者缺乏做出理性判斷之客觀條件的場合。在這些場合，或者消費者的知情權由于客觀原因難以保障，或者事先設定的購物環境具有一定誘導性，并在事實上造成了商店與消費者之間信息嚴重不對稱，談判地位嚴重不對等的狀況，以致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很容易受到損害。

當前的旅游購物環境即具有上述特性。從主體關系看，旅游者面對旅行社(導游人員)和購物店，屬雙重消費者，在兩個經營者的影響力之下更屬于雙重弱勢者；從地域環境看，處于異地的旅游者相對于商家和地接社同樣具有心理弱勢；從現實情況看，旅行社通過旅游者的購物獲得了足以支撐其扭曲之經營模式的傭金收益，換言之，旅游者必然在其中受到利益損害。據此，賦予旅游者購物反悔權在法理上具有可行性，建議在立法層面采納如下條文：

第一條旅游者在旅行社推薦、介紹的場所購買商品的，有權自旅行結束之日起7日內要求退貨，旅行社應當先行向旅游者退還貨款。

第二條旅行社推薦、介紹的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相關規定，旅行社承擔連帶責任。

依據第一條，旅游者在旅行社安排的購物店購物的享有反悔權。旅行社承擔了代替購物店先行退款的法律責任。依據第二條，旅行社應當就購物店的欺詐行為承擔退一賠一的連帶責任。其結果是，一方面，旅游者無需向異地的商店維權，維權成本大大降低，維權積極性將大大提高；另一方面，只要旅游者認為自己的利益受損就可以通過退貨來恢復，旅行社將立即喪失已經取得的傭金，并且必須承擔先行墊付貨款和向商店退貨的義務。為了避免承擔這樣的義務，旅行社或者不安排旅游者購物，或者安排謹慎選擇的優質購物場所，此時如能取得傭金，也必將主動控制在合理限度內。

針對這一立法建議，特別是第一條，反對者可能會提出3個方面的異議：第一，要求旅行社承擔替代退貨責任，過于嚴苛，也缺乏法理依據；第二，要求購物店承擔無理由退貨責任將導致消費關系混亂，進而影響旅游目的地經濟發展；第三，有些商品退貨后難以銷售，是否也允許退?這些商品又如何認定?

首先，旅行社承擔的替代退貨責任實際屬于連帶責任，即旅行社與商店連帶承擔了退貨責任。在合同法律關系中，連帶責任的目的是為了更有效地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其存在的基礎是連帶責任雙方具有某種特殊的關聯事實。這種事實或者是債務的履行需雙方協同完成，比如《合同法》第267條規定的共同承攬人對定作人的連帶責任，第409條規定的共同受托人對委托人的連帶責任；或者是連帶責任雙方是某共同體的內部成員，比如《民法通則》第35條規定的合伙人對合伙債務的連帶責任；或者是雙方具有共同的過錯，比如《民法通則》第66條，代理人和第三人串通、損害被代理人的利益的，由代理人和第三人負連帶責任。此處旅行社與購物店承擔的連帶退貨責任之法理基礎在于，旅行社與購物店之間就旅游者利益受損的現實幾乎必然存在共同故意。正是這種共同故意之關聯事實的存在，唯要求旅行社承擔連帶責任方能更好地維護旅游者權益。

其次，該退貨的連帶責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就購物店而言，只要向旅行社安排的旅游者提供童叟無欺的商品，一般就不會發生退貨后果；就旅行社而言，只要安排旅游者到優質商店購物，就可以避免承擔退貨責任，甚至完全可以讓旅游者自行安排購物活動，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而這些完全是作為經營者的商店和旅行社理所當然地應該達到的服務標準，這正是賦予旅游者購物反悔權的目的所在，即迫使旅行社為規避法律責任而提供合格的服務，至于旅行社或商店實際承擔了該責任的結果實非所期。

此外，旅行社安排的旅游者購物之反悔權與一般消費者直接針對商店的購物反悔權是完全不同的。在制度目的上，一般的反悔權是為了促使商家提高商品質量；而旅游購物反悔權是為了促使旅行社主動放棄傭金收益，或主動將傭金控制在不損害旅游者利益或旅游者可以接受的限度內。在現實結果上，一般反悔權，即使商品完全合格也會導致退貨的后果，因為是否退貨從根本上取決于消費者的主觀判斷；而購物反悔權，只要旅行社不安排購物，而是讓旅游者自行安排即可以徹底避免退貨的后果。因此，反對者完全沒必要擔心該反悔權會導致買賣雙方權利義務失衡，進而破壞穩定的消費關系，影響旅游目的地的經濟發展。相反，由于旅游者不再需要顧慮旅行社和購物店聯合欺詐，可以放心購物，這既促進消費欲望，也提高了購物活動的效率，對經濟發展有積極效應。另一方面，導游人員無需絞盡腦汁地誘導旅游者購物，從而專注提升旅游服務，由此改善與旅游者的關系，改善旅行社及導游的社會形象，對旅游業可謂善莫大焉。

最后，旅游購物反悔權的行使當然不能損害相對人的合法權益，一些特殊商品，比如某些食品，難以再次銷售的，其退貨權利就要受到一定限制。由于商品千差萬別，具體哪些應當受限制，則應視個案而定。而從舉證責任分配的原理看，是否不能退應當由商店和旅行社一方來證明。此外，這些商品往往是一小部分，且價值一般不會太高，因此相應的問題并不會太嚴重。針對這些商品，即使旅游者沒能退貨成功，實際也會給旅行社帶來麻煩，這就足以讓旅行社在安排旅游者購買哪怕是不易退貨的商品，也將謹慎為之。

綜上，有關購物反悔權的3個方面異議并不成立，購物反悔權無論在法理基礎或制度價值，抑或社會效果等方面都具有妥當性與可行性。但該條文確實無法避免的一個缺陷是，不能適用于出境游領域。一方面，我國的民事法律效力范圍不能及于境外的購物店；另一方面，鼓勵旅行社將境外購物活動讓旅游者自行安排，對旅游者并不方便，也不安全。因此，在出境游領域，購物反悔權并不能適用。但考慮到出境游在我國旅游市場所占的比重，這樣的缺陷所帶來的條文實效之減損可能是有限度的①。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國內游市場的購物傭金問題能得以解決，旅行社的經營模式與利益鏈結構將逐漸扭轉，旅游市場的競爭機制也將逐步改善，這必然會對出境游市場帶來正面影響。因此，即使該條文不能適用于出境游，卻依然會對出境游市場產生積極作用。

六、購物反悔權實施預期

通過賦予旅游者購物反悔權。間接地讓旅行社承擔與傭金收益相應的法律風險與責任。旅行社為此將主動控制傭金與合理限度內，或干脆由旅游者自行安排購物，從而放棄傭金。由此可期待的一系列結果有如下幾方面：首先，類似“老鄉店”的劣質購物場所，將隨著旅行社對傭金追求的克制而自然消亡；其次，低價競爭、零負團費、零負工資等經營模式將喪失利益基礎。掛靠承包即使依然存在，也被迫必須重視服務質量，否則沉重的法律責任將導致其無法生存；最后，隨著市場逐步規范，旅游糾紛和投訴將日益減少，此時有限的行政監管資源也將從原先混亂的市場問題中解脫出來，專注于更有效率的監管和服務工作，特別是為受損害的旅游購物反悔權提供積極、及時的救濟。為此，建議制定如下行政執法依據：旅游企業違反相關規定(前文第一條建議條文)，損害侵害旅游者購物反悔權的，由旅游行政管理部門或者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責令改正，拒不改正的，處2萬元以上10萬元以下的罰款。

無論是當前正在起草的旅游法，還是制定市場治理政策，普遍認同的一項基本原則是“市場主導”。市場主導在法律上的體現，就是遵循民事主體意思自治原則，重視構建合理的民事權利義務體系。此處以旅游購物反悔權為核心主導，以行政監管為有力保障的立法建議和治理思路正體現了這一原則(圖3)。

除了上述正面的預期，我們也應當準備應對某些負面效應，畢竟當前旅游市場的問題乃是經年之痼疾，雖然旅游購物反悔權在理論上能有效治理旅游購物環節的相關問題，但從旅游市場整體著眼，這僅是問題解決的一個起點或突破點。倘若貿然單獨實施這一制度，而沒有其他配套措施，極有可能引發以下幾方面問題：

第一，自費項目可能成為新的糾紛來源。一旦喪失了購物傭金的來源，旅行社極有可能試圖通過增加自費項目，即增加各種服務型消費的數量來獲取回扣。與之相應，旅游目的地可能出現某些劣質價高的觀光娛樂消費場所，繼續損害旅游者利益。

第二，導游人員突然失去了傭金收入，而旅行社又未必會主動適應形勢，及時改變導游薪酬模式，給導游人員發放工資，或者雖然發放，但金額極少。這都將嚴重損害導游人員的利益，不利于導游隊伍的穩定發展。

第三，旅行社原先的經營模式被釜底抽薪，各利益主體之間需要重新博弈，逐漸實現新的平衡。在此期間，旅游市場可能出現混亂，對民眾正常出游產生負面影響。

除上述3點，也可能還有其他問題，對此，都應事先制定相應的治理或應對措施。包括購物傭金問題在內的旅游市場秩序治理必須是一套系統化的制度設計，也只有在這樣一個考慮周全的制度體系中，購物反悔權才能真正發揮制度價值，實現治理目標。以購物反悔權為核心的這一制度體系的實施必然會在一定期間帶來負面影響，但所謂不破不立，在暫時的震蕩與陣痛之后，中國旅游市場極可能就此逐漸擺脫秩序失范之困境，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七、結語

雖然針對旅游市場的根本治理乃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但其中不乏葉公好龍者。畢竟不少人會擔憂，一旦傭金收益喪失，價格過于低廉的旅游產品也將被淘汰，由此，低收入居民出游人次也可能減少。這對旅游相關產業，比如酒店業、航空業等可能造成負面影響，特別是在旅游淡季，這樣的顧慮可能更為強烈。

事實上，這樣的擔憂完全是一種短見。當前旅游業被作為戰略性國民經濟支柱產業予以培育，這不應當僅僅是從數量層面的考慮。倘若僅是一個缺乏質量保障的數量，這種數量只會帶來更為嚴重的問題，比如失控的景區人流、擁堵的景區交通、頻發的旅游事故等。我國旅游業市場化至今30余年，其間所發生的量變令國人振奮，世界艷羨。然而在國內游人次達到21億的大眾化旅游階段，數量不宜再成為產業的興奮點，更不應成為產業所擔憂的問題。畢竟，隨著國民收入的持續增長。出游人次持續增加乃是理所當然之大勢。面對這樣的現狀，建立競爭有序的市場環境，提供品質可靠的旅游服務，應當毫無疑問地成為戰略性支柱產業之培育工作的重心。而傭金治理作為重心之中的核心，應成為當前旅游業界、學界、政界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