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和田地區于田縣克里雅河畔的達里雅博依鄉位于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263戶、1290位克里雅人分散居住在克里雅河下游的110多萬畝胡楊、紅柳叢林里。克里雅人說維吾爾語,信仰伊斯蘭教,以牧羊為生。克里雅為維吾爾語,有飄移不定之意。克里雅河兩岸直至沙漠腹地,分散著眾多的古代遺址,1萬多年前的古代人類活動遺跡仍然保留至今。克里雅河兩岸生長有大面積的胡楊、紅柳和蘆葦等荒漠植被,形成了一條東西寬9~15公里、南北長335公里的綠色走廊,并在河尾發育出了一塊3.2平方公里的綠色三角洲——達里雅博依綠洲。據介紹,這是世界上罕見的綠色長廊和沙漠綠洲,共有胡楊林、紅柳林約57.5萬畝。
隨著商隊騎著駱駝穿過戈壁,爬過無數沙丘后,我終于到達了克里雅河畔的達里雅博依鄉。
這里的綠洲與荒漠相比是那么可憐,又那么讓人珍惜和心痛。克里雅人為了讓自己的羊群有足夠的草場,每戶人家都相隔幾十公里,而駱駝也就成了他們主要的交通工具。克里雅河水的多少決定著牧民們在一個地方停留時間的長短,而克里雅河的斷流與改道從未給過克里雅人任何準備。就像胡楊種子一樣隨著季節這條大船漂泊在漫長的歲月之河中。
在克里雅河畔達里雅博依鄉的日子里我目睹了很多真實的殘酷,也看到了更多人類在自然界面前不屈的面孔。只有在如此艱苦近乎絕望的環境中,才能感受到生命給予我們的原來是如此之多。生命中的堅守是不需要意義的,在這里,你可以清晰地觸摸到生活最原本的信仰與感動。
這里的每一戶克里雅人都是一個王國。
我要敘述一個克里雅人的王國。這是一個孤獨與漂泊的王國。一片胡楊林、一口水井、一群羊是這個王國的所有財富。一位內心和胡楊一樣堅韌的國王,一位和蘆葦一樣憂傷的皇后,還有幾個和羊一樣追隨國王的公主與王子就是這個王國的全部。國王在他安靜的國度中帶領著羊群與兒女過著平靜的生活。每日,孩子們去放羊,妻子用屋內的塘火熱沙做面餅。男人則負責打井、修房等粗重的工作。孤獨在時光的長河中瘋狂地吞噬著克里雅人渴望交流的心,而當另一位克里雅人帶著妻兒、趕著羊群來臨時,真正的痛苦才到來。國王熱情近乎于興奮地為這位遠方的朋友準備酒宴,但內心的喜悅與痛苦同時折磨著國王。這片安拉所賜予的土地無法養育兩個王國。國王和遠方的朋友很想趕走孤獨,他們和所有人一樣憎恨孤獨,可現實的殘酷折磨著他們孤寂的心靈。數日后,朋友帶著妻兒去更遠的地方尋求生存,留下了沉浸在悲傷中的國王。
我要講述一輪最美的月亮。這是一輪追隨著這個漂泊的王國與克里雅河的月亮。國王帶領著羊群與妻兒追尋著草場,兒女在漂泊的歲月中和羔羊一起長大。如胡楊樹紋般的皺紋慢慢地爬上了國王與皇后的臉龐。沒有一個地方是故鄉,沒有一段時光是歷史,故鄉是天上的月亮,歷史只存在于老人的記憶之中。歷史上,克里雅河兩岸人口的遷徙多是為了婚姻,家族間的婚姻讓他們融入一個宗族,但是,現在的遷徙卻是因為失去了草場。隨著自然環境的惡化與綠洲沙漠化的加劇,克里雅人的生存環境已到達了崩潰的邊緣。原來可以養育三四百只羊的草場,現在萎縮得只能夠養育60~80只羊了。于是,克里雅人的遷徙越來越頻繁,但在整體環境的惡化下,他們的遷徙似乎顯得無濟于事。
我還要描述一場婚禮。這是在一個漂泊的王國中舉行的一場月光下的公主的婚禮。克里雅的女兒在月光下哭婚,哭得讓人心碎。這里的女孩很難有和父親、哥哥或弟弟以外的男人交往的機會,她們沒有選擇的余地,孤獨是不可擺脫的宿命。瞬間的婚禮即將結束她尚未體會到的少女生涯,離別同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親人,翻過沙丘去克里雅河的對岸,跟隨另一個年輕的國王與羊群。克里雅的女兒是月亮的女兒。她不知道克里雅的另一邊是否也有著同樣的月亮,但克里雅人在世世代代的苦難經歷中早已磨練出一顆堅強的心,它讓女孩就這樣義無反顧地愛著這片荒漠中的綠洲。 克里雅的女兒將離開自己的家,去往一個陌生男人的家開始新的生活,為這個陌生的男人生兒育女,成為這個孤獨王國的皇后。多少年后,當她的容顏不再時,或許,她會望著不再憂傷的月亮想起自己曾經是個天生麗質的少女,或者想起兒時父親帶領家人與羊群遷徙的那個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