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張掖濕地公園,我的腳步有些蹣跚,跌跌絆絆就掉進了幾千年前的詩境中。不見霜,觸不到半絲凜冽。綠草齊刷刷地挺立著,像賽前的選手,與生命做一場勝負決斷。翠綠的苔蘚滋溢出隱居的心意,能照亮塵世荒蕪的靈魂,點燃公園的意趣。巨大的楊樹、傘蓋般的塔松是公園的衛士,呵護著公園的清涼、靜謐。水灣邊一棵沙棗樹古樸親切,紅紅的棗兒長成姑娘般的豐滿與紅潤,讓公園兼有農家的風韻情致。
無論走到哪兒,如影隨形的總是那些蓬勃堅韌的蘆葦,密密匝匝,一片瘋長。湖心小洲上的蘆葦迎風搖曳,這時就會有無邊的生命訊息漫過我的腦際。蘆葦的根須像網一樣罩著地面,越伸越長,抵擋雷電、風雨,抵擋歲月的磨礪。站在古樸的棧橋上,腦海中不由得涌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句子。然而,蒹葭依舊在,經歲月的風一擺,那幾個動人的身影就不見了。在人海里,試圖打撈到伊人已是奢望。留下古思的自己打旋在水中央。在門口,我看到一塊矗立的石碑,上面鐫刻著李中鋒先生撰寫的《濕地公園賦》,我浸潤其中,體察深思。藍藍的水面、翩躚的水鳥、嬉戲的野鴨、閑適的游人,一切仿佛都被鋪天蓋地的蘆葦覆蓋。我也怕,經風一擺,這些鮮活的東西會跑得渺無蹤跡。
甘州不干,到處有水,水溝、水池、水庫、水泊隨處可見。有水就有蘆葦,就有酒,就有歌賦文章,就有傳說故事。史載,禹導弱水與合黎,入于流沙。寥寥數語,帶給我們無盡的想象。眼前就出現了一個葛衣麻鞋、滿臉胡茬、孔武有力、指揮一幫水工導水的英雄形象。又據載,顓頊生于弱水邊;穆天子溯弱水而上,西巡,與西王母會于昆侖山下;隋煬帝在張掖參加萬國博覽會,召見各國使者……諸種傳說,都與水有關,實際上也與濕地有關。當那些玉輦華蓋經過張掖大地時,車中的人一定睜大了他們驕傲的眼睛,面帶驚異眺望這一方水域,眺望起伏似濤的蘆葦,眺望勤勞的張掖人民。
站在亭子四處眺望,蝴蝶、蜜蜂、水鳥飛來飛去,入眼的還有燈草花、甜蜜花、苜?;ǎ媲宄喝珑R,濕柔如綢。淙淙的水流聲像蘆葦的呼吸,像戀人的輕吟,像慈母喚兒的乳名。我想,歷史上,濕地旁一定有先民居住。匈奴、鮮卑、回鶻、靺鞨、羌人、羯、氐等民族一定也看好這里豐美的水草。他們高闊的帳房就扎在這里,頭戴雉翎,身披貂皮大氅,彎弓射雕,飲馬長河。戰爭余暇,就在我身邊的這塊濕地旁,在草地上操練,刀光劍影與天光水色交融,飛鏑鳴矢,鳥翔馬鳴,戰爭殺伐與自然造化竟和諧地相融于一起,你能不說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再過些日子,當蒙古高原的寒流襲來時,樹葉變紅,霜色凝重,大雁橫沖,蘆葦瓔珞似的穗子吐出葦花,濕地逐漸消瘦,游人絕無,那該是一幅令人心碎的畫景。最不敢想象的是冬季。水面封凍,葦子滑溜地泛著慘白的光,白雪飄飄,這時,天地茫茫,心事茫茫。設若在濕地公園里有一柳翁,一蓑一笠,一桿一壺,水面上有一冒著熱氣的冰窟,呷一口酒,悠然地將釣竿拋出去,那是一種多么慘壯的行為,回看四周,葦蕩似潔白的山巒,樹木成了佇立的時光老人,水鳥野鴨已悄然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