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陳斌不容易。
他是一位集學院派與社會“閑人”、雅與俗、傳統與現代,畫花鳥蟲魚,也涉獵觀念藝術和后現代時尚等龐雜知識范疇于一身的人。他既有當代青年憤世嫉俗的氣概,又不截然切斷與世俗間的聯系;他的藝術軌跡代表了他這一代人特有的機巧與善變的特征,又比一般人多出一份責任感和事業心。在某種程度上,他是一位典型的文化二元論實踐者。
陳斌早年師從南通畫界名流,得詩、書、畫、印啟蒙之善道。后求學于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拜于花鳥畫專業創始人潘天壽大師門下。近師昌碩、白石,遠師八大山人、青藤、徐熙,再至遠古并認祖歸宗。陳斌蒙養筆墨于意境,始得“一花一世界,一葉一真如”之真諦。但也就在此時,“八五”學潮,美術界風起云涌,中國美院執現代美學思潮之牛耳。學院主義與反學院派之爭,否定傳統與全盤西化之爭,以及企求重構傳統與現代的新型美學關系的探索,全方位地沖擊著學院各專業的教學秩序。
“視代養閑花野卉,明窗凈幾弄丹青”為花鳥畫專業境界的傳統,也被沖擊得體無完膚。陳斌并未像大多數青年般盲目追隨潮流,而是擇中庸,以中和東西方視覺矛盾沖突,從花鳥題材的生活狀態尋找新視覺的支撐點。1988年,他的畢業創作《哀悼犧牲的烏龜》,這是一幅典型反映陳斌這個階段藝術思想的作品。傳統水墨趣味和花鳥蟲魚的筆法占據了作品的主要部分,但不同凡響之處是他率先使用了實物——活龜作為畫中龜的接應物。此幅作品引來的美學爭議如今已成為美談,但在當時,陳斌出格的思想則意味著一種美學觀上的大逆不道。
1989年,陳斌以《八大山人的悲哀》為題材繼續著他那被挫傷了的思考熱情,只是不再使用偏激的形式。這幅作品與其說是八大山人的悲哀,還不如說是陳斌自己內心沖突中不可名狀的悲哀。在畫面的一大缸水池中,陳斌“合圍了八大山人筆下的數十種蟲魚形象,這些為人熟知的圖形展示了陳斌深厚的佳流功力,然而,陳斌卻在‘功力’之前,赫然懸著一桿大秤,它與桌上的刀叉共謀著一種殘忍的結局——高傲的精神將被腸胃所吞噬,續而化為糞土。這些悲哀的龜再也無法效池魚之樂,更無力與現代文明搏斗了……也許,對于魚所代表的傳統文化也難逃如此命運”。
其實,此時的陳斌是在借境調心。他以禮贊的形式將他對傳統的敬畏與現代文明帶來的全新視域的震撼加以混用,道是“悲哀”,實是暗喻自己思想上的一種模糊不清的喜悅。他似乎把握住了未來,并要大膽地走自己的路,盡管這條路是孤獨的,有時也可能是以更傳統的范式所體現,他知道藝術創新和視覺重構的理想必然是每個藝術家自己的事,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
自此,陳斌變了。常有人說“陳斌怪”。不修邊幅的陳斌搖擺著走過來,一頭沖天亂發,兩手捏揉著嘩嘩作響的胡桃圓球,遇人不再寒暄,而是先閃身前傾作笑狀,不言語,后斜轉退步,隱去。
也有人說“陳斌爽”,院外三教九流莫不識得陳斌者。陳斌爽在酒過三巡后,判若兩人的他會妙語磯珠卻自成系統,能思路機巧而不逾天道,喜玩古、戲墨、煮酒,道情而無所顧忌,陪者亦塵心漸息,意猶于詩書圖畫之內而俗氣潛消。故陳斌可一掃胸中塊壘,嘯歌終南而欲俗反雅;而陪者可享風流倜儻之樂而澤潤智慧,兩廂融洽,相得益彰。
還有人說“陳斌畫路野”,圈內人擺“龍門陣”時,“陳斌現象”可資作善意笑談,也可資激勵。因為陳斌選材廣泛,花鳥雖為主業,人物、書法、詩賦及茶道、花道、古曲琴瑟的領悟亦增色而入木三分;因為藝術上的陳斌力追前賢不泥土,戲墨用典喜俗化,筆法兼融,愛“雜燴”,彩色彩墨重內容,格局出新自天然的特征,在同代人中實屬稀少,因而,陳斌的藝術自成一格;又因陳斌院內院外及酒前酒后的二元性,加之其南人北相的氣質,其畫作常常道是細膩還粗獷,常見委婉更雄渾。
陳斌是一奇人。奇在其貌不驚人,也奇在他嫻熟地駕馭著二元。我不能簡單地將陳斌列入轉型期熱點的藝術現象中去,實際上,陳斌的二元狀態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當代中國花鳥畫中普遍的傾向和特定的現實。這類矛盾的傾向和他與現實的奇妙游離關系,一同構成今天藝術思考中顯現意義的新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