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濤
中國文學的現代是一部充滿坎坷、掙扎和困惑的歷史,它幼稚過,也淺薄過,但它最終還是成為了一棵碩果累累的參天大樹。可不幸的是,這棵大樹不是在一塊凈土中成長起來的,甚至還過多地受到了各種“病蟲害”的入侵,以至于學界對其真正價值各執一詞。事實上,一種新的文學的誕生不可能脫離它所處的歷史和環境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本文嘗試著從現代文學的濫觴——五四運動入手,探究一種長期以來頑存在中國現代文學思潮內部的弊病之根源。作為一次空前的文學革新運動,五四的功績確實是不容低估的。然而,自從重估五四的意義開始以來,海內外學界對于這場運動認識又形成了兩種分歧:一種是完全肯定五四;另一種則是否定五四。筆者認為,要探究五四的真正意義所在,首先要了解當時的具體歷史環境,然后還要確切地了解五四啟蒙思想家們的言論及其動機,最后還要看到這些彰顯時代思想的言論性文章對當時和后來的思想界究竟產生了一個什么樣的影響。不能把握這三點,也就不能搭準五四的脈搏,看準中國現代文學的癥結所在。
1840年的鴉片戰爭,英國殖民者以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此時的清王朝盡管還在做著天朝上國的美夢,可殘酷的現實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擺在了統治者的眼前。中國知識分子由此開始了學習外國的歷程,從科學技術到政治體制,一次次地努力去完成對這個古老大廈的修葺。然而,回顧這個古老帝國的歷史,自明朝中后期開始,中國就有了資本主義萌芽,可是一直到清王朝壽終正寢,中國的資本主義萌芽依舊沒有產生應有的質變。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但它也只是停留在“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層面上,并沒有從根本上撼動中國封建制度的根基。革命勝利的果實很快被袁世凱竊取,尊孔復古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而此時,民主共和的呼聲就像颶風一樣,吹進了這個古老破敗的帝國。中國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已經覺醒,他們必然會付諸某種行動。因此,李澤厚認為,“盡管新文化運動的自我意識并非政治,而是文化……但從一開頭,其中便明確包含著或暗中潛伏著政治的因素和要素。”[1]11五四運動所發生的歷史背景,決定了啟蒙和救亡的主題精神。
四是借鑒互聯網企業創新管理理念,促進學科協作,在學科交叉領域催生新技術。通過召開院級層面新技術、新項目推介會,建立新技術、新項目開展綠色通道及多部門協調機制等途徑,促進各臨床、醫技科室之間增進交流與合作,共同探討相關技術發展問題。創造了各科室之間齊頭并進、共謀發展的良好局面,在知識交流與思想碰撞的過程中,實現了醫療技術水平的更新和提高。
不可否認,中國的封建意識形態固若磐石,使得這個大廈的根基近乎堅不可摧。在五四以前,中國知識分子雖然艱難地邁出了一步步,卻很少有人敢去觸動這個大廈的根基。另外,對于中國的傳統知識階層來說,悠悠五千年的文化有著太大的魅力,它們牢牢地俘住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心。尤其儒家文化的綱常倫理,經過了一代又一代統治者的詮釋,為封建統治提供了一種等級森嚴的社會秩序。也正是因為這種社會秩序,才使得中國的封建制度延續如此漫長。一直以來,儒家文化熏陶出來的封建知識階層都壟斷著整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形成了對外來思想的強烈排斥心理。然而,新思想家們所提倡的科學和民主的思想不但要介入進來,企圖還要改變現狀。革命與傳統之間的博弈使得“新文化運動一開始處于受壓制的狀況,要沖破羅網,不能不立足于‘破’而矯枉過正”[2]。
事實上,五四時期的啟蒙思想家大都飽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他們對古典文學甚至都還有著強烈的情感,比如胡適,對古典文學就有著很高的評價,認為古典文學中,即使那些“神怪不經之談,在文學中自有一種位置。其功用在于啟發讀者之妙想。如《西游記》一書……其妙處在于荒唐而有情思,詼諧而有莊意”; “《三國演義》在世界‘歷史小說’上為有數的名著”。[3]95就連思想最為過激的陳獨秀也認為“元代文學美術本蔚然可觀”[4]281。對馬致遠的曲作更是佩服有加。可他們要完成啟蒙民眾的使命,就不得不將革命的矛頭指向以儒家為主體的中國傳統文化。他們明確地意識到,非如此則不足以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正如陳獨秀在后來《新青年》的《本志罪案之答辯書》中所說:“要擁護那德先生(democracy),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潔,舊倫理,救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science),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5]111從這里可以看得出,在新思想家的眼里,中國傳統文化與現代“民主和科學”是一對非此即彼的矛盾。這也決定了,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一開始,啟蒙思想家就選擇了一條矯枉過正的道路。就當時來說,他們的做法顯然有著一定的意義,因為在一個新的時代面前,中國無論是政治體制還是文化形態都遠遠落后于世界,所以她需要去垢納新,要有一種新的東西來刺激她。此時五四啟蒙家們的思想恰如一股新鮮的血液注入了這個老邁的肌體。
(十) 以上各種思想和合結晶的舊戲[5]105
(七) 才子佳人書類(《三笑姻緣》)
(3)執行進度:項目實施周期為四個季度,項目單位應于兩個季度末完成項目任務執行的50%,并于四個季度末完成所有項目。項目在執行過程中由于特殊原因需要終止、撤銷、變更的,須提前15天經區縣(自治縣)民政局同意后報中心審批,獲得同意變更書面回復后方可變更相關事項。
從中可以看出,這個時代的思想家們對所謂的“國粹”和“舊文學”的批判是徹底的,甚至是將其一竿子打死而后快。至于對白話文學的認可方面,陳獨秀甚至認為,“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4]338五四思想家們只認準了一點,那就是只有破舊,才能夠立新。對于傳統文學,他們一致所持的態度都是鄙夷,就連一些比較客觀純粹的學者型思想家也表現得尤為凌厲。胡適甚至認為,古代文學是必然要給新文學讓路的“假文學”和“死文學”。到了周作人那里,這種反叛意識變得更加強烈。在他的著名論文《人的文學》中,由傳統文化衍生出來的一切的文學作品幾乎都被判為了“非人的文學”的名下:
從儒教出來的文章,幾乎都不合格。現在我們單從純文學上舉例如:
(一) 色情狂的淫書類
式中,db為雙鍵數目;n為碳鏈長度。相關脂肪酸甲酯的CN值計算結果如表8。利用式(1)可計算各脂肪酸甲酯的 CN值,不同分子結構特征的脂肪酸甲酯共同決定了生物燃料的 CN值,根據組分含量百分比,其組分中的烷烯烴 CN值參照石化柴油的C值,計算出PBF的CN值約為71。根據文獻的研究結果,計算值比實測值高4%左右,按這一研究結論,推算得出PBF的CN值約為68。
國風多里巷猥詞,楚辭盛用土語方物,非不斐然可觀。承其流者兩漢賦家,頌聲大作。雕琢阿諛,詞多而意寡……東晉而后,即細事陳啟,亦尚駢儷。演至有唐,遂成駢體。詩之有律,文之有駢,皆發源于南北朝,大成于唐代。更進而為排律,為四六。此等雕琢的阿諛的鋪張的空泛的貴族古典文學,極其長技,不過如涂脂抹粉之泥塑美人……元明劇本,明清小說,乃近代文學之粲然可觀者。惜為妖魔所厄,未及出胎,竟而流產。以至今日中國之文學,猥瑣陳腐,遠不能于歐洲比肩。[4]289-290
(二) 迷信的鬼神書類(《封神傳》《西游記》等)
(三) 神仙書類(《綠野仙蹤》等)
(四) 妖怪書類(《聊齋志異》《子不語》等)
此外,現場還連線了沈陽冰箱互聯工廠,這一互聯工廠依托全球首個引入用戶全流程參與體驗的工業互聯網平臺COSMOPlat,用戶可以直接將定制需求下單到工廠,并驅動工廠各個工序協同生產,每10秒就會有一臺冰箱下線。
2.共享共治。互聯網的核心功能和價值理念即是信息資源的共享和網絡空間的共治,本著這個核心價值,互聯網得以獲取最龐大的用戶基礎和最廣泛的治理資源。當前,共享經濟發展如火如荼,網絡參與方興未艾,地方政府治理創新也可借鑒共享共治的理念,創造條件和機會共享政府資源,引入多種主體共同參與治理,這都是共享共治的題中之義。
(五) 奴隸書類(甲種主題是皇帝狀元宰相 乙種主題是神圣的父與夫)
新思想家們的這些振聾發聵的言論,確實給現代中國文學開辟了一條新路,但也留下了一些缺憾,這些缺憾也就構成了一種難以祛除的隱性基因。由于歷史和時代的局限,這批思想家們只能啟“下”,而不能承“上”。盡管以胡適為代表的一批有遠見的學者很快意識到這種過激現象的危害,并試圖從“整理國故”入手來糾正這種過激的方式,也只是被很多人批為思想倒退,收效甚微。五四啟蒙思想家們點起的光明之火,在現代中國的歷史空氣中開始愈演愈烈,也使得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漸漸地偏離了五四啟蒙思想家們的初衷。
中國的文學從來都為少數人所壟斷著,或綺麗或艱澀的文言古體是中國的普通百姓階層所不能企及的。另外,由于維護封建統治的需要,“文以載道”的傳統,被歷代統治階層發揮到了極致。因此,新思想家們要反對體制,也必然會以文學為突破口。要推翻舊的傳統意識,便不得不反對傳統的“文以載道”觀;要啟蒙國民,便不得不推行白話文。因此有學者認為,“中國現代文學從它誕生那一天起,仿佛就同‘革命’結下了不解之緣。”[6]202從這里,我們也可看出,雖然現代文學一直在標榜著反對“文以載道”的舊傳統,可它同時又開辟出了一種新的“載道”方式,只不過這個“文”和“道”都具有了新的時代內涵而已。1917年,胡適率先發表了《文學改良芻議》,將矛頭直指古代文學的陋習,并提出了著名的“八事”,以圖革新中國文學。按照作者的本意,這篇文章“不過欲引起國中人士之討論,征集其意見,以收切磋研究之益爾”。[3]91可是,隨著外來壓力排面而來,新思想家們的思想也就日趨偏激了。同年,陳獨秀發表的《文學革命論》一文中,火藥味就相當濃重了,也直接開啟了五四新文學“矯枉過正”的先聲。作者完全是以一個革命家的眼光,將中國的歷代文學,不辨優劣地“破”了個一干二凈:
(九) “黑幕”類
(八) 下等謔笑書類(《笑林廣記》等)
總體來說,五四時期還是一個百家爭鳴的時期,不同的觀念不僅存在于保守派與啟蒙派之間,同時也存在于啟蒙派和保守派各自陣營的內部。如果簡單地將這一時期的社會思潮歸結于“過激”或者是“保守”都是不科學的。另外,中國傳統文化一直都有著強烈的排外思想,被儒家文化熏陶出來的國人,對那些新鮮的東西從來都缺乏足夠興趣。試想從洋務運動到戊戌變法,啟蒙家們的思想在中國從來都沒有過廣闊的市場,也只有在一小部分人中間才會掀起波瀾,但是這種波瀾不久又會歸于平靜。從各方面的材料我們也可以看出,五四張揚的“人的解放”和“新文學”觀念也只有在年輕的一代人中間占有至高的地位。而大多數的主流知識分子,對這場革新運動都是冷眼旁觀的,甚至是排斥的。然而,這些啟蒙家們的新思想卻具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尤其是在西方進化論思想的映襯之下,使得中國的傳統文化在它面前顯得老態龍鐘,甚至注定了是一個被埋進墳墓的結局。同時,這種新的思想也很容易與青春的激情碰撞出革命的火花來,傳統知識階層的壓制和民眾的不解,雖然使得一部分五四新人冷靜下來,但同時也激勵了另一部分人沿著啟蒙者的那條道路,向著一個更為極端的方向發展。隨著中國革命的發展,后者逐漸成長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其中也不乏有人成了中國現代文學思潮的向導,五四時代精神中的正負兩個方面都經過他們傳遞了下來。在這種環境中誕生的現代文學,那種“先天不足”的隱性基因也就成了其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也為以后政治奴役文學埋下了隱患。
在這些被否定的文學作品中,不乏舉世公認的經典著作。此時的啟蒙家思想們普遍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中,他們都陷入了一個通病,那就是見了傳統的東西就去批判,可是卻沒有一個批判標準,至于批判的度,更缺少足夠的把握。這種矯枉過正的批判方式對于中國封建思想的文化基石來說,的確是致命的一擊,同時也為中國的新文學開辟了道路。然而,在這種思想誘導下所產生的文學作品的質量卻是值得商榷的。“除魯迅等少數作家之外,思想意識上的模糊膚淺,直接造成了五四大多數作品的幼稚粗淺的毛病:對生活底蘊缺乏具有深度的發掘,激進思想的表殼下難免顯現出現象羅列的平庸與浮泛”。[6]42大多作品只能簡單地反映當時人們的精神面貌和歷史狀態,而真正能夠作為藝術經典留給后人的并不多見。另外,“‘五四’時代初期的反封建色彩,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反’了以后應當建設怎樣一種新的文化呢?這個問題在當時并沒有確定的回答”。[5]203此時的思想家們也是普遍過多地注重于“破”,而對于“立”的關注少之又少。傳統文化慘遭破壞,而新的文化還未確立,這就使得現代文學一誕生,就面臨著一種營養不良的困境。
(六) 強盜書類(《水滸》《七俠五義》《施公案》等)
論證區內地層出露較全,其中,震旦系燈影組、寒武系漁戶村組、泥盆系宰格組、石炭系上統、石炭系中統、石炭系擺佐組、石炭系大塘組、石炭系巖關組、二疊系棲霞茅口組、三疊系關嶺組上段,地層巖性以碳酸鹽巖為主;薊縣系鵝頭廠組以板巖、石英砂巖為主;震旦系南沱組、陡山沱組、寒武系滄浪鋪組、筇竹寺組、泥盆系海口組、二疊系梁山組、宣威組、三疊系飛仙關組、關嶺組下段地層巖性為頁巖、泥巖、砂巖等碎屑巖;二疊系玄武巖組巖性為火山噴出巖(玄武巖);第四系為粘土夾砂卵礫石層等松散堆積物。
五四高潮已過去,可中國的時局依然在不斷惡化。動蕩的時局使得思想界非常活躍,也促使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去關注中國的未來,把目光投向了種種現實問題。與此同時,中國革命的發展也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在這樣一個時代氛圍中,五四時期所提倡的“人的解放”,無疑是在青年中間播下了革命的火種。在覺醒的一代青年心中,“革命”甚至成為了一種時尚,他們的思想也很容易向“左”的一面轉化。他們中間先是有不少人離開文學從事了革命,但不久隨著大革命失敗,又有不少人回過頭來從事文學創作,這就為革命文學的產生提供了一個前提條件。另外,新成立不久的中國共產黨,也敏銳地抓住了新文學精神與革命的契合點,為革命搖旗吶喊也就成為現代文學的一項時代使命。這樣一來,文學和革命的結合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因此,有學者認為,“1928年的革命文學、30年代的左翼文學發現了人的階級性。這是繼由五四發現人的個人性、社會性再向另一端推進的結果”。[7]可以說,這兩個時期的文學精神是五四的嫡傳,它們從五四那里完全借鑒來了它的精神特質,并把它發揮到了一個新的層面。
掉電檢測電路如圖9所示。這里使用單片機的外部中斷引腳檢測掉電信號,以便在掉電時能快速地響應該信號。外部12 V電源輸入后經過一個二極管和大電容,再作為系統主電源,與掉電檢測電路的電源分開。以便在掉電后,通過大電容放電,系統還可以再工作一段時間,保存數據并發送警告信息給控制主站。
在革命文學作家們的眼里,文學是一種戰斗武器,他們更加突出的就是對傳統的破壞,把新文學中的那種“新”的思想也發揮到了最大化。郭沫若甚至理直氣壯地宣布,“文藝界中該出些暴徒才行了”[8]23。至于革命文學的內涵,著名左翼文學家蔣光慈指出,“革命文學的第一個條件,是具有反抗一切舊勢力的精神”。[8]47可是,在這些革命家的眼中,所謂的“舊勢力”卻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它把過去的一切都囊括其中了,當然也包含五四。對于五四的成果,革命文學家們沿著五四啟蒙思想家的批判思路,把五四時期的一切勝利果實不辨優劣地批駁得一無是處,就連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最大勝利——白話文運動,也被指責為“五四式的新文言”,“只是替歐化的紳商換換胃口的魚翅酒席,勞動民眾是沒有福氣吃的”,并由此提出了所謂的“反對現在的一切種種林琴南”的新口號。[8]348實質上,革命文學和左翼文學也正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延續,它們所沿用的依然是“破舊立新”的舊路。只是與五四不同的是,它們的這種偏激并不像五四時期那樣盲目,已經開始有了某種模糊的意識形態東西作為指導。只要有作家偏離了這個統一的方向必會招致群起而來的批判,顯然這最終只會導致文學朝著一個更為狹隘的“左”的方向發展。對于這種文學的批評和創作,魯迅表示出很大的憂心,他在臨終前還告誡左聯作家們,“我們的批評常流于標準太狹窄,看法太膚淺;我們的創作也常現出近于出題目做八股的弱點。”[9]可以說,魯迅的這個擔憂很不幸地為中國現代文學的日后悲劇做出了一個極為精確的預言。
新中國成立以前,中國文壇雖說是以“左”的思想為引導的,但是由于統一的話語權還沒有建立,這段時期仍然是一個思想多元化的時期。這種文藝思想也不可能成為權威,以控制整個文壇。可是,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全國上下都沉浸于一種狂熱的精神狀態,在一輪又一輪的運動中,幾乎所有文學內部的問題都被以政治斗爭的方式對待了。由于整個社會都處于一個斗志昂揚的氛圍之下,此時的文學也就不可能再以一種純粹的方式發展下去,暗藏在現代文學肌體內部的那種隱性基因所產生的副作用,也就漸漸地暴露出來。隨著意識形態對文藝的大舉侵蝕,文學逐漸淪為了意識形態的機械闡釋。到了文革時期,“公開發表的文學作品,基本上遵循著文學激進派所確立的創作原則和方法”。[10]文學一旦被激進地推向了極端,必然會導致“非人因素”去霸占“人”的空間,最終使得文學不再是人學,只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變體。在這樣一種“非人”的文藝思想指導之下,這一時期也必定是一個真正文學缺席的時期。不管是傳統文學還是外國文學,都被毫不留情地打入了時代藝術的死牢。
李澤厚曾說過“中國現代史好些基本問題都得追溯到‘五四’,在思想文化、意識形態領域內,尤其如此”[1]50。事實上,從現代文學誕生的那一天起,“左”的文藝思想就一直都像幽靈一樣徘徊在文壇的某個角落。多災多難的現代文學從未卸去過“啟蒙和救亡”的雙重使命,并且在不同的時代,“啟蒙”和“救亡”總能找到相應的替代品。而與啟蒙和救亡主題相應和的,正是那種極端的破舊立新的文化批評模式。在以后的現代文學史上,文學運動從來都沒有終止過,并且每一次的運動,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左”的漩渦。五四啟蒙思想家們的那種矯枉過正的批判方式,在其后的文藝批評界屢見不鮮。很多批評家都不約而同地成為了一種意識形態的俘虜,對于前一時期的文學成果,也很少會有冷靜客觀的認識,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采取了一種盲目矯枉的手段,往往將其批得一無是處。直至最后,現代文學被一步步逼向瀕臨滅亡的境地。
中國長達兩千多年的封建王朝,以及近80年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屈辱歷史,為現代文學的產生遺下了一道沉重的心理陰影。在這種陰影下成長的現代文學,不可能會有一個健全的思想支撐。外來的屈辱以及內部的壓迫,使得中國現代文學自從誕生之日起,那孱弱的肩膀就同時肩負起了啟蒙和救亡雙重使命。這些因素雖然使得中國現代文學完成了輝煌歷史使命,但同時也使它從當時那個特定的歷史場景中獲取了一種具有潛在危險性的隱性基因。當處在一個自由開放的健康話語環境中時,這種隱性基因還不至于對整個現代文學的機體構成威脅。然而,一旦“左”的意識成為主流,權利階層又刻意地推波助瀾時,這種隱性基因就不可避免地要發展成為一種致命的頑疾,種種精神上的后遺癥也就表現了出來。因此,中國現代文學的種種悲劇雖然不能武斷地歸根于五四,但是都可以追溯到五四。可以說,五四思想家們只是點了一把解放和自由的光明之火,而整個現代的中國卻存在著一股勁風,才使得這把火越燒越大。在特定的話語環境形成之前,一直都是有人扇風有人滅火,如此這把火還不足以釀成災禍。可是,一旦“左”的意識成為了權威,那么一場不可收拾的火災就不可避免了,這就是五四的悲劇所在。可能就連那些啟蒙思想家們自己也沒有料到,他們所點燃的光明之火,又給中國現代文學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我們把這一點歸結為五四的精神后遺癥,并不是要貶低或否定五四,而是說,這場運動的正負兩方面因素開啟中國現代文學是非成敗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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