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赴伊朗特派記者 王 文
從伊朗聲勢浩大地紀念伊斯蘭革命勝利日33周年,到高調宣布在核技術領域取得重大進展,從被傳在亞洲多國針對以色列目標搞炸彈襲擊,到釋放出給歐洲斷油的混亂信息,整個2月中旬,伊朗都處于國際政治的風暴眼中,好像戰爭陰云已經籠罩了這個有著“歐亞陸橋”之稱的“另類”國家。就在這個敏感時期,《環球時報》記者走進德黑蘭、伊斯法罕等伊朗城市。在與伊朗各界交流后,記者發現:美以動武威脅在多數伊朗人看來只是“輿論戰”。而一名伊朗外交高官的回答更為強硬,他說,伊朗不希望有任何戰爭,但“在尊嚴與屈服面前,伊朗人只能選擇尊嚴”。
城市顯蕭條,市民卻從容
2月11日是伊朗伊斯蘭革命勝利日,《環球時報》記者在德黑蘭目睹了號稱兩三百萬人參加的反美集會。不斷吶喊的人群顯得非常狂熱,場面有些混亂,但離場時群眾又井然有序。人口近1600萬的德黑蘭,是西亞最大、全球第19大城市,但被西方制裁了30多年,這個文明古國的首都顯得有些蕭條:離機場不遠的霍梅尼墓修了十多年,仍只完成了一半;馬路多是雙車道;最繁華商業區多數是百余平方米的商鋪,商品種類也不多;大多數街道兩旁都有明溝,淌著山上雪水或污水;路上跑的汽車基本都是些中低檔車。對習慣了城市面貌日新月異的中國人來說,這些街景很容易讓人想起15年前的中國。
雖然物質上看似匱乏,但德黑蘭民眾卻顯得淡定、從容:在市北的厄爾布爾士山,許多人在滑雪嬉戲,山頂欣賞城市全貌的茶餐廳里人滿為患;上下班高峰的街道擁堵程度比北京有過之而無不及;加油的車輛一字排開上百米,但沒有人加塞;各個博物館里游客熙熙攘攘,偶爾還能見到成群結隊的中小學生;電影院外常能看到排隊進場的觀眾。在伊朗第二大城市伊斯法罕,傍晚的鬧市區路人摩肩接踵,不少商店生意還不錯。德黑蘭司機阿里對記者說:“制裁下的生活雖然很難受,但我們伊朗人早就習慣了。”
在伊朗“革命日”前一天,巴列維王宮免費開放,許多當地人來參觀1979年霍梅尼革命時被推翻的老國王的故居。一名德黑蘭人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伊朗人多多少少有點懷念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伊朗的全盛時期。不過,當問及是否愿意回到巴列維王朝那種西化、與歐美國家親密無間的時代時,他和身邊的人都迅速回答:“不!”
在遭到排斥的西方元素中,美元是個例外。由于伊朗貨幣里亞爾在貶值,加之不能刷任何國際信用卡,不少商家都愿意收美元現金。德黑蘭貨幣兌換點很少,2月中旬美元兌里亞爾的官方匯率是1∶1.21萬,但在記者購物時,當地商家通常都以1美元換1.7萬里亞爾來折算商品價格。而商品價格在德黑蘭顯得相對很高。1公斤羊肉約賣25美元,干巴巴的馕每個1美元,而德黑蘭普通人的月薪不過300美元到500美元。據當地人講,伊朗實際失業率已高達20%,通脹率40%,都比官方公布的數據要高不少。
“我們只能選擇尊嚴”
距德黑蘭市區20公里,坐落著由伊朗總統直接管理、號稱“伊朗硅谷”的帕德布科技園。據統計,人口約7500萬的伊朗擁有2300多萬網民,在世界上排名第32位,每年刊發的科技論文數量排世界第12位,專利數量為第26位。這些數據使總統內賈德在“革命日”上的講話底氣十足,“伊朗是世界上重要的科技大國”,“幾天之內將宣布重要核進展”。
伊朗總統的高調聲明頓時讓國際輿論炸開了鍋,紛紛猜測伊朗的重要核進展。第二天,在帕德布,《環球時報》記者追問伊朗科技官員馬基德,他有些激動地表示:“為什么美國、以色列有那么多核武器卻沒人追問,伊朗和平利用核能就被質疑呢?”4天后,伊朗果然高調宣布取得重大核成就,即制造出新型離心機并自行生產核燃料棒。主管非洲和阿拉伯國家事務的伊朗副外長阿布杜拉希揚第一時間對《環球時報》記者說,伊朗核計劃是和平行動,沒有違反相關國際法。現在美國和以色列媒體炒作伊朗核計劃,是想對伊朗施加更大的壓力。這名副外長強調:“在尊嚴與屈服面前,我們只能選擇尊嚴。”他說,中國與伊朗對西方的殖民有共同的痛苦記憶,應該明白捍衛民族尊嚴的意義。
回想“革命日”集會現場,一望無際的人群中,除了霍梅尼與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的畫像外,還能看到很多標語寫著“打倒美國”、“打倒以色列”。在約4個小時的集會中,這兩句口號喊得震耳欲聾。在德黑蘭,記者多次問伊朗官員、媒體人、學者、普通老百姓,為什么伊朗顯得那么全面反美?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我們是獨立有尊嚴的國家!”
看到這些場景,陪同的伊朗外交官法卡西解釋了伊朗人為什么那么反西方。他說,早在波斯帝國時期,伊朗人就曾抵抗羅馬帝國的入侵。兩千多年來,雖然伊朗曾遭受過很多次外敵入侵和征服,但伊朗人的威脅主要是西方。加之霍梅尼革命后的伊斯蘭崛起,伊朗更希望擺脫美國消費主義、資本主義、世俗主義的霸權。伊朗人并不仇恨源于西方的現代文化,但反對西方尤其是美國那種居高臨下、預設立場式的談判與教訓。
《環球時報》記者在伊朗采訪期間,在格魯吉亞、印度和泰國還發生了針對以色列目標的爆炸事件,以色列指責是伊朗人所為。在伊朗外交部,一名參贊私下氣憤地表示,這明顯是以色列的“苦肉計”,他們以前常這么做,為的是打造悲情,制造伊朗與中東國家的緊張關系,強化西方對伊朗的政治壓力。
在伊朗,除了反西方的吶喊,也能聽到另一種聲音。“革命日”當天,有數十萬伊朗人清晨8點時就來到自由廣場,表達對1979年革命的紀念與感懷,但半數人聽到一半就退場了,有人說這是對總統內賈德“吹牛”的抗議。在伊斯法罕鬧市區,有一對年輕情侶走近《環球時報》記者,悄聲用英文說了兩遍:“這里沒有自由!”然后暗暗做出V字手勢后快速離開。在隨后采訪伊朗國家電視臺時,記者問英語新聞部主管艾瑪德,“革命日”集會時內賈德總統演講未結束,就有不少民眾離場,作為國家電視臺,是報道這個真相,還是選擇向世界傳達伊朗人民團結一致的畫面,艾瑪德有些激動地說,畫面就在那里,觀眾自有判斷。同時,他認為西方媒體的報道理念有很強烈的雙重標準。
據一名伊朗學者講,伊朗國內反對派的比例大概有1%到2%,其他都是政權內的改革派與保守派之爭,兩者主要差異是對西方的態度,共識則都是維護伊朗體制。1997年,改革派的哈塔米當選總統,提出與美國的“文明對話”,一度緩和了伊美關系。但“9·11”事件后,小布什總統迅速將伊朗劃為“邪惡軸心”,否認伊朗選舉的合法性,指責伊朗庇護“基地”組織支持巴基斯坦“恐怖主義行為”,這等于扇了以哈塔米為首的改革派一個耳光,伊朗國內保守派趁機上臺,伊美關系急轉直下,惡化至今。
伊美關系惡化最直接的受害者還是伊朗的普通民眾。英國《獨立報》日前在一篇題為《制裁只能深化伊朗危機》的文章中分析說:“將伊朗妖魔化只能說明,以色列及其盟友美國對伊朗政權更迭而不是德黑蘭核計劃更感興趣。”文章還提到,“制裁令伊朗人陷入窮困,50萬兒童死于制裁”。
“美以不會愚蠢到向伊朗開戰”
“攻擊伊朗的時刻到了!”2012年伊始,美國著名學術期刊《外交》刊發了以此為標題的長篇論文,斬釘截鐵地認為“要么現在發動進攻,要么以后遭殃”。歐美對外發動戰爭向來遵循“兵馬未動,輿論先行”,伊朗戰爭似乎真的要開始了。但在德黑蘭,多數民眾認為,美以對伊朗動武的口頭呼喊多于實際動作,所謂“戰爭陰云”只是輿論戰。一名生于美國、在伊朗工作的電視臺主持人告訴記者:“美國不會那么做,那樣做不符合常理。伊朗的位置現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戰爭會讓整個世界陷入災難,美以不會這么愚蠢。”
在伊朗采訪期間,伊朗外交部先后有兩名副部長會見了《環球時報》記者。伊朗副外長兼外交部新聞發言人拉明·麥赫曼帕拉斯特對記者說,最多20年,美國就不再是全球最大經濟體,但他們不會罷休,會繼續強迫一些國家發生變化,這完全是對他國信仰與文化的不尊重。
主管非洲和阿拉伯國家事務的副外長阿布杜拉希揚說,2011年所謂的“阿拉伯之春”可以視為繼1979年霍梅尼領導伊斯蘭革命、伊拉克民眾反抗薩達姆、巴勒斯坦人民尋求尊嚴與獨立后的又一次大規模的伊斯蘭民眾覺醒運動。但美國沒有意識到中東國家的社會覺醒,還想繼續主導中東局勢,干預各國內政,這勢必會加重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矛盾。伊朗反對這種干預,支持中東各國的自主改革,但不希望有任何戰爭。阿布杜拉希揚還說,伊朗核計劃是和平的。歐美炒作伊朗核計劃,是想壓制伊朗的能源獨立,制造地區的緊張氛圍,“伊朗不希望戰爭,但如果有國家想入侵伊朗,一定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環球時報201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