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尹漢胤
我的故鄉宜興,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坐落于煙波浩渺的太湖之濱。域內河流、湖泊縱橫交錯,密如神經。從衛星地圖鳥瞰宜興,城市、村落星羅棋布地散落在水網中,有如一塊塊隨形拼圖,鑲嵌在波光粼粼的水中。千百年來,蘊藉于此的富足水系,孕育了江南柔美的地貌,親水的建筑,溫潤的鄉人。如詩如畫的江南水鄉風光,不知傾倒了多少文人墨客,留下膾炙人口的佳作名篇。
至上世紀七十年代,回鄉還是緣水乘船。首尾相銜的兩條木船,由一機動船牽引著,悠閑地蕩漾在河道中。兩岸阡陌古鎮、風雨石橋、楊柳人家,伴你一路同行。如今家鄉高速路網通達快捷,那種悠閑思古的感覺,也漸成久遠的記憶。
冬至時節來到番禺東涌,下車伊始,主人便向我們介紹起這里的嶺南水鄉——大穩。使我一下充滿了興趣,塵封的記憶,不禁浮現腦海。
聽過介紹知道,東涌在六千年前還是一片汪洋。西江、北江沖積形成的三角洲,與東江沖積三角洲在此連成一片,形成了蔚為壯觀的沖積大平原。而珠江在那時,還只是一片稠密的大小河汊,漫漶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北宋末年,中原人大量南遷,越過南嶺來到這片曠荒未辟的肥沃土地,面對云霾浪打人跡絕的沙洲、灘涂,開始了矢志不移的圍墾造田工程。勤勞智慧的東涌人,利用這片天賜澤國,筑堤護田,促使沙田加速淤積,將河網圍成棋盤狀的池塘、地塊,其間建起村莊,外面筑起圍堰,通江河道上設竇閘,視旱澇適時開啟。經過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繼的圍墾,滄海變桑田,東涌出現在了珠江之畔。
在河道密集的東涌,耕作者多為各地佃農。居無定所,亦耕、亦漁,以船為家,被當地稱為“疍民”。在漫長的歷史中,“疍民”形成了不聚族而居,只以家庭為單位,漂泊四方、隨遇而安的習性。從事耕作的“疍民”,仍以船為家,即便登陸,也只搭建個簡易茅寮暫居。“疍民”這一遷徙不定、以水為家的特殊群體,直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才逐漸移居陸地定居,而他們與水的情感卻始終延續著。
來到大穩,沿河堤漫步。一條綠色生態通道,藤蔓上綴滿了各色瓜果,引你走進村中。一棵古榕樹下,圍坐著悠閑的村民,在喝茶打牌。沿落滿苔蘚的石埠下到碼頭,船娘蕩舟而來。登舟溯水而行,兩岸風光,純樸自然,徐徐輕風,陶然入懷。依然是木船,依然是緣水而行,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只是兩岸植物換成了木瓜、荔枝、甘蔗、榕樹……面對此時此景,喚起我許多故鄉的記憶。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使中國千百年延續不變的地域風貌、傳統生活,在這期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飛速擴大的城市建設,迅速吞噬著人們的記憶,容身在高節奏的社會生活,人也在不停地跟著時代奔跑。使人們喪失了在悠閑中品味生活的優雅,于自然中汲取生活的感悟,在沉靜中回憶生活的溫馨……
船載著我們緩緩行進在水上,兩岸靜謐而安詳。小小水域,隔絕了城市的喧囂,每個人都在靜靜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啊,那應該是當年“疍民”居住過的茅寮,歷經風雨剝蝕,卻依然我行我素地挺立在岸邊,面對現代社會,它好像根本沒有感覺,仍沉浸在“疍民”們的歡聲笑語中。不遠處,兩棵榕樹牽著一張吊床,閑適地擺動在風中,仿佛在召喚著人們,與它共享這清風、流水、時光。船槳富有節奏地撥動著河水,漩起一個個淺淺的水渦,悠然自在地漂浮著漩去,于層層漣漪中漸漸歸于平靜,萬籟俱寂,惟有水聲。
慢節奏生活,是東涌人提倡的新生活。置身在這綠樹掩映、幽水曲徑、清馨空氣中,人的心境確實會慢慢歸于沉靜。在舒緩的行船中,靜靜的徜徉中,會使你想起了爸爸親吻時胡須的刺癢,孩子第一聲喊出媽媽的欣喜,忽然間發現了愛人鬢間露出的幾絲白發……浮躁忙碌,扭曲了我們的生活,甚而有的人終日戴著一副假面具,說著言不由衷之語,為名利四處奔波,而終其一生又得到了什么呢?只能是被生活所淘汰。面對浮華、誘惑的社會,我們今天太需要一種定力,一種從容,一種靜以安心的生活;我們的社會太需要創造這樣的生活環境、社會氛圍,讓我們的國民擁有一份安寧、和諧、平靜的心態去面對生活。
告別東涌時,主人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嶺南水鄉”規劃圖。圖中的大穩,河道環繞,船行水上,水映樓臺。猶如一個放大的曲水流觴池,各處歷史文化名勝,都由水道串聯起來,讓人在小橋流水、依依楊柳、曉風殘月中流連駐足,與藍天、碧水、綠樹、陽光和諧地一同生長,靜靜地回憶、慢慢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