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選修課《外國小說欣賞》將外國小說按照八個話題整合推出,并在每個單元之后都介紹了相關的小說知識,其中出現了“搖擺”與“延遲”兩個名詞。本文將以教材中的《清兵衛與葫蘆》《在橋邊》《牲畜林》三課為例,來談談“搖擺”與“延遲”在小說欣賞中的運用。
一、兩者地位對等,手法各異
在《外國小說欣賞》中,“搖擺”出現在“情節”話題里的情節運行方式中,是與情節運行的基本模式并列介紹的一種特殊模式。“延遲”出現在“結構”話題里的結構的“常”與“變”中,是小說保持層層推進的結構時常常采用的辦法。
從運用的手法看,“搖擺”主要是設置巧合、偶然、生死矛盾和巨大的懸念等。《清兵衛與葫蘆》中,鋪設了孩子的興趣愛好與大人的干涉之間的矛盾,以及清兵衛玩葫蘆剛好被一位外來的不滿這種愛好的教員發現,教員家訪時父親恰好不在的巧合,為情節的“搖擺”提供了必要的支撐。《在橋邊》中,“我”無趣的生活是常態,遇上那個姑娘是一種巧合和偶然,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的對立是小說中的巨大矛盾,因此,在上司突擊檢查時,我內心的“搖擺”就產生了。
“延遲”運用的主要是重復。這種手法在民間故事中運用較多。20世紀形式主義學派理論家什克洛夫斯基在研究了大量民謠、童謠、神話、民間故事之后,發現它們運用的一系列手法:反復、心理對照、延緩、重復敘事等,都在于盡量拉開讀者與終點的距離,拖延到達的時間。《牲畜林》中,作者讓朱阿手中的槍一次次舉起,又一次次放下。可愛的動物有奶牛、粉紅小豬、小羊、火雞、兔子,阻止的人有朱阿自己、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白胡子的牧羊老人、戴紅頭巾的年輕姑娘、滿臉雀斑的小姑娘。物與人雖有變化,但他們想的、說的都是:不要把我的動物打死。阻止朱阿開槍的理由是相同的。五次人物的問答、態度大都是一樣的,構成平行并列。
二、“搖擺”折直為曲,“延遲”化線為簧
《清兵衛與葫蘆》從清兵衛愛葫蘆到買葫蘆,這是情節發展的必然,是走了一條直線,但是高潮之處卻掀起了風暴,情勢陡然直下。該文在其高潮之處——葫蘆被沒收與被砸碎部分,設置了幾處“搖擺”:第一,清兵衛在課上玩葫蘆,被級任教員看見,然后不直接寫葫蘆被沒收,而是宕開一筆,插入了對級任教員的興趣愛好的介紹;第二,清兵衛擔心教員發現家里柱子上掛著的許多收拾好的葫蘆,而教員卻沒有注意到,讓清兵衛再次透了一口氣。第三,剛松了一口氣,父親回來了,聽聞教員來訪的原因,不僅把清兵衛責打一頓,而且注意到那些葫蘆,并非常粗暴地“一個一個砸碎”。第四,教員到清兵衛家家訪,清兵衛父親恰巧不在家,更大的懲罰未能緊接著落下。
“搖擺”的特征是:在一個小說中,即使開端和結局都很簡單,作家也不會讓人物選擇捷徑一口氣跑到底,而是要讓他千折百回,最終才抵達勝利的彼岸。“搖擺”技法使得小說在運行時,不是毅然決然地向前奔突,而是在絕大部分時間里呈出猶疑不定的狀態。
《牲畜林》的結構充分展示了運用“延遲”技法的效果。朱阿舉起獵槍要向德國兵射擊,這是一段簡短的線條,一步就能辦到。但卡爾維諾竭力給故事、人物、心理的進展設置障礙,使得讀者與終點的距離被拉開,故事空間得到了極大拓展。隨著朱阿重復舉槍動作次數的增加,加上有聲有色的敘事表達,情節逐漸得到擴展。在重復的行動中,朱阿才不斷地接近目的地。最后,一只不能再老、不能再瘦的母雞出現L朱阿不再猶豫,果斷扣下了扳機。故事結構被拉伸成了_一條富有彈性的彈簧。在一次次的反復中遞進,,小說獲得了結構運行的動力,這就是“延遲”技法所取得的效果。
三、“搖擺”激化沖突,“延遲”舒緩沖突
在“搖擺”的情節運行方式下,小說沖突經常被激化,文章顯得跌宕起伏,搖曳生姿。
《清兵衛與葫蘆》的四處“搖擺”之后,各種關系變得越來越緊張。第一處,介紹級任教員的興趣愛好,展示了他作為外來人與本地人之間的不和諧。“他是喜歡武士道的”,顯現了教員對己對人兩套截然不同的道德、行為標準,為教員夸大清兵衛的錯誤以至于去清兵衛家家訪作了鋪墊。第二處,清兵衛的父親不在家,母親卻在老師的一句“這種事情,家里應該干涉他”下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而在老師走后化為“哭了起來,嘮嘮叨叨發了許多沒意味的怨言”。這就激化了清兵衛與父親之間的>中突,為父親后來的粗暴行為埋下了伏筆。第三處,未被全部沒收的葫蘆給清兵衛醞釀了更大的災禍,為下文父親的怒火升級埋下了理由。第四處,剛為清兵衛慶幸,緊接著父親的處置卻讓葫蘆全軍覆沒,徹底地斷絕了清兵衛對葫蘆的癡迷念頭。將大人的粗暴與孩子自由發展天性的追求之間的矛盾沖突,上升到了極致。
《在橋邊》的情節,展現了一個小人物在生活中的左沖右突。看到姑娘過橋,戀上姑娘,是“我”給平淡的生活找的一點寄托,是一種積極的抗爭。但上級的檢查,卻使生活與愛情突然對立起來。為了面包,“我”要打破自己的誓言,犧牲美好的愛情;而若沒有了愛情這點精神的寄托,生活就又變成了一潭死水。于是,我們看見一個左右矛盾、不由自主的“我”。
《牲畜林》中,德國鬼子進村了,朱阿的唯一財產、奶牛“花大姐”落入敵手,朱阿急著要把奶牛從德國兵的手下解救出來。“延遲”技法的使用,使原本激烈緊張的情節節奏舒緩下來:寫朱阿“顫抖的雙手使槍口不停地在空中轉動”,“朱阿手中的獵槍又跳起了塔蘭泰拉舞”,“手中的獵槍像烤肉的鐵叉一樣在眼前轉動起來”,“朱阿的手比以前顫抖得更厲害了”,使得朱阿與德國兵的沖突一次次趨于輕緩。此外,牲畜林中的動物與德國兵意識不到自己正處于生命危險之中,讓讀者感受到極強的生命氣息。戰爭、死亡被生命力擠到了-一邊。
四、一點補充
從“搖擺”與“延遲”的理論出處《小說門》一書來看,“搖擺”與“結構”并列出現,分別是第七章與第九章的題目。作者認為,“搖擺”是一個通常狀態,如小說情節是呈曲線運行的,結構是呈無止境的肯定/否定循環狀態的,人物是游移的,主題是多重的并且是相互對峙的。而“延遲”一詞,出現在“結構”這一章的第三點“結構之動因”中,在《小說門》中被稱為“阻遲”,只是形成小說結構動力的一個因素,也是形成搖擺狀態的一種具體做法。
《小說門》里的“搖擺”與“延遲”是兩個內涵上有大小之分的概念,“搖擺”包含了“延遲”所形成的效果,兩者有交叉。
兩相比較,不難看出,教材將“搖擺”的知識進行了精簡。對此,毛剛飛老師在其《從語文課程層面審視(外國小說欣賞)的“小說知識”》一文中說:“小說知識”是不能隨意進入語文課程的,進入語文課程的只能是那些有助于學生言語實踐的小說知識內容,也就是說,經過課程選擇的“小說知識”必須有助于學生實際運用語文的能力和語文素養的全面提高。因此,這樣的精簡是必要的,有助于學生更清楚地掌握“搖擺”與“延遲”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