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堅守

張宏軍，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小學語文特級教師，寶應縣范水鎮中心小學校長、書記。先后被評為江蘇省讀書明星、揚州市優秀學科帶頭人等榮譽稱號。從教以來，始終遵循“沒有愛，就沒有教育”的教學思想。潛心小學語文教學研究，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逐步確立了“文化語文”的教學主張，形成了“扎實、靈動、幽默”的教學風格，多次在省、市、縣小學語文優質課競賽中榮獲一等獎。積極投身教科研，先后主持了《文化語文的理論建構及其實踐探索》等十多項國、省、市課題的研究，60多篇論文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在學校管理上，緊緊抓住“有效教學”、“精致管理”、“文化引領”等關鍵詞，致力于豐富學校內涵，打造學校文化，全面提升學校辦學品位。

自從被評為揚州市教科研專家，特別是被評為江蘇省特級教師后，熟悉我的人經常問我，什么時候像其他名師一樣，離開范水這個小地方，到市區或蘇南等發達地區發展？當聽我說打算永遠扎根鄉村，為農村的孩子服務時，人家都是滿臉懷疑：“外面名師待遇那么高，你就真的一點不動心？虛偽吧！”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的鄉村情結。風風雨雨這么多年，一路走來，對農村孩子、農村教育的依戀已經融進了我的血液和生命里。

萌芽

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孩子。自打記事起我就崇拜英雄，夢想長大后能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可當小學畢業時，我卻有了當教師的信念。這一重大改變都是緣于我遇到了這樣一位老師，提起他，寶應小語界老一輩教師沒有不認識的，他就是當年全縣數一數二的、有“南李北趙”之稱的名師——李明皋老師。

記得那是1978年9月，上四年級時，原先的語文老師因工作調動，由他接替教我們班語文。第一節課下來，我們全班同學就被他深深地迷住了。他哪里是在上課，分明是在“說書”呀！那抑揚頓挫的聲調，那眉飛色舞的表情，那豐富有趣的手勢，那妙趣橫生的解讀，無不深深吸引著我們。從此，語文課就成了我們的期盼。在與他朝夕相處的兩年中，發生的兩件事改變了我的人生方向。

一件事發生在1979年的春天。記得那是一節作文課，他讓我們寫一個小動物。我當時什么都不怕，就怕寫作文。我苦思冥想，絞盡腦汁，憋了半天，敷衍完成。兩天后，作文講評。作文本發下來，我一看，哇！老師在我作文中“我家的小雞跟我的感情可好啦！每天放學，它們只要一聽到我的腳步聲，就趕忙從雞寓里跑出來。”這句話中的“寓”字下點上了著重號，還在旁邊加上了批注：“好一個‘雞寓’！你真了不起，還會用擬人化的手法。精妙，傳神！”我當時既激動又緊張，激動的是老師這么夸我，緊張的是我其實當時寫的是“雞窩”，因為粗心，寫成“雞寓”了，老師竟然沒有發現，還表揚我。（后來才知道李老師是將錯就錯。）真是歪打正著！

作文評講課上，李老師激動地向全班同學隆重推出班級的“寫作新秀”——張宏軍，并請我上講臺把自己的作文讀給大家聽。在同學們熱烈的掌聲中，我紅著臉低著頭走上講臺，用低低的聲音讀完了自己的作文，又在同學們熱烈的掌聲和羨慕的目光中紅著臉低著頭回到座位上。此時，我的額頭上已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從此以后，我愛上了寫作，非常刻苦和投入，作文水平提升很快。現在，我已在省級以上刊物上發表了幾十篇論文，人大復印資料曾一期轉載我兩篇文章。我想，這一切都與李老師當時的鼓勵分不開。

另一件事發生在1980年的初夏，再過兩個月我們就要小學畢業了。由于老師經常表揚我，我也就有點飄飄然了，有時連老師的話也聽不進去。有一天，因為犯了錯，老師在班上批評了我。我當時覺得很沒面子，就想報復一下。李老師是兔唇，雖然縫合了，但還是很明顯。于是，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八一”老師。很快，這個綽號便在同學中傳開了。不久，便傳到了李老師的耳朵里。以后的那一幕一直深深地刺痛著我。那天語文課，李老師走進教室，眼睛有點紅。他用沉痛的語氣說：“誰第一個叫我‘八一’老師的？”老師的表情和語氣嚇得同學們大氣也不敢出，個個低著頭。我的頭更低了，心怦怦直跳，空氣好像都凝滯了。李老師接著動情地說：“我要感謝這位同學，因為是他又讓我想起了慈祥的母親，讓我再一次沉浸在深深的母愛中！”然后，他仔仔細細地給我們講他兔唇的由來，他小時候因為兔唇所受到的各種委屈，還有他母親對他的呵護，以及因為這而付出的種種艱辛。李老師在講述時，眼睛里一直充盈著淚水，我們的眼里，眼淚也在打轉。最后，李老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寫下了四個字：“母愛偉大！”李老師的寬容讓我既感動又心痛。

這件事發生后，我一直想去和老師坦白，訴說我的愧疚，可一直沒能有這個勇氣。但我的心已被深深觸動，并且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我長大了也要當一名老師，當一名像李老師那樣的老師！

堅定

由于有了當老師的目標，所以三年的初中學習，我“不用揚鞭自奮蹄”，學習異常地刻苦認真。1983年7月中考結束，盡管取得了可以直接上省揚中的優異成績，但我還是在很多人（包括我父母）苦口婆心的勸說中義無反顧地填報了高郵師范學校。1986年7月師范畢業，我又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到遠離家鄉的一所偏僻的小學——韋鎮鄉中心小學工作。

韋鎮鄉離范水鎮有20多里路，全是土路，交通閉塞。雖說是一個鄉鎮，但連一條像樣的街道都沒有。每到晚上，整個小鎮到處都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小學地處穿鄉而過的灌溉河南，我們最享受的娛樂活動就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沿著灌溉河邊散步聊天，聆聽蟬蟲吟唱。生活條件的艱苦更不必說。當時，我被安排教“大五”班。什么是“大五”班？由于當時六年制還沒有普及，在“小升初”中，沒有考取初中的孩子被集中到一塊，編成的班就稱作“大五”班。這樣的班級里，頭腦聰明但調皮搗蛋的學生很多，教這樣的班是很吃力的。在家排行最小、最受疼愛的我，哪受過這樣的苦。幾個月下來，勞累加上營養不良，人瘦了一圈。爸媽心疼得直掉眼淚，但我卻一點也不后悔。因為我在那里享受到了從未享受過的快樂。

每周六下午，我準備回家的時候可謂是溫馨時刻。那時，孩子們總會不約而同地簇擁在我的周圍，眼睛里充滿著留戀之情。他們把從田埂上采摘來的還散發著縷縷幽香的各種野花，插滿了我的自行車。當我騎上車離去時，總會有幾個孩子在追著我的車子跑，直到不見了人影。那依依不舍的場景，讓我既感動又溫暖。后來，由于過度勞累加受涼，1987年5月，我得了闌尾炎住進了醫院。醫生建議我手術治療，一勞永逸。當我需要手術治療的消息傳到學校時，很多孩子都擔心得哭了起來。我人躺在病床上，但心還在班里，當想到再過一個月孩子們就要考初中時，我堅決要求醫生保守治療。醫生拗不過我，只好每天給我掛水消炎。為了穩定孩子們的學習情緒，我每天忍痛堅持給他們寫一封信，鼓勵他們好好學習，爭取在升學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還記得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我正在掛水，突然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童音，我驚喜地發現，原來是我們班的學生自發組織起來，騎了20多里地趕來醫院看我。一進病房，他們顧不上擦汗，就迫不及待地圍著我關切地問這問那，同室的病友們都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最讓我感動的是，有一個調皮學生因沒人愿意騎車帶他，竟然在人家后面追著跑了20多里。望著孩子們用平時舍不得花的零用錢買來的水果罐頭和親手精心制作的卡片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任憑幸福的淚水奪眶而出。從這群“調皮搗蛋”的孩子身上，我真正體會到了農村孩子的淳樸善良。他們的心靈是那么的純凈，純凈得就像一抹藍天。

第二年，我來到了條件更為艱苦的村小——韋北村小學教五年級語文。韋北小學建在一片墳地上，有兩排簡陋的教室、幾間宿舍和一間廚房。北面是一大片胡桑田，南面、西面各是一條河，東面是一片荒地。剛到學校，就聽說去年放暑假前，校長躺在辦公桌上午睡，突然整個辦公桌往下一沉，原來辦公桌下是一口棺材，因腐朽支撐不住連人帶桌子的重量，所以陷下去了。還聽說，前年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因不小心掉在西面的那條河里淹死了。據說，曾有人看見淹死的小男孩在那條河的橋上與他的哥哥打架，第二天河邊還有他倆打架留下的痕跡，而那座橋就正對著宿舍的窗子。生性膽小的我每到晚上就苦不堪言，同事們都回家了，整個學校就剩下我一人。辦公室不敢去，在宿舍里，我也不敢朝窗外看。遇到雨天就更為恐怖，我幾乎整夜都把頭蒙在被子里，捂得滿頭大汗也不敢伸出來。有時實在忍受不了這份煎熬，索性騎上二十多里路回家，第二天再趕回來。如果遇到雨天那就慘了，爛泥把車輪塞起來騎不動，只好扛著車走。到學校時，渾身像散架似的我，往往直接把車往南面的河里一扔，過兩三天后才把它撈上來。吃的就更差了，幾乎每天都是咸菜湯下面條，整個冬天，我竟吃掉了學校二百多斤咸菜。

生活的苦和從孩子們那兒得到的樂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我教的這幫孩子盡管才上五年級，但異常地懂事，善解人意。他們知道我膽小，每天放學都不立即回家，陪我到天快黑才陸續回去，甚至有的孩子還提出要留下來陪我。看我吃得差，孩子們有的把心愛的小零食偷偷從窗戶扔進我的宿舍里，有的自己舍不得吃爸媽煮給他們的雞蛋，悄悄地塞給我。還有的干脆讓父母做好吃的送到學校。我喜歡堆假山，有一個孩子硬是讓他爸爸拉了一拖拉機的地骨到我家……多么可愛的孩子呀！面對他們，我唯一能夠回報的就是像我的恩師一樣，把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愛傾注在他們身上。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給他們以最好的教育！

發奮

1990年8月，父親得了重病，我不得不從韋鎮調到范水的一所村小——海河村小學工作。同年9月，上海著名特級教師萬永富老師特邀來范水講學，我親耳聆聽了他執教的《少年閏土》一課。萬老師以其睿智的語言和深厚、獨到的文本解讀功夫，巧妙地引導學生緊扣語言文字進行重錘敲擊，時而激勵，時而糾正，時而巧點，時而妙撥，讀中品，品中讀，讓學生在咬文嚼字中真切地感受著字詞的冷暖，在與文本的對話中一步步走進作者的心靈。這節課對我的觸動和啟發很大，我第一次感受到語文課原來可以上得如此精彩，如此打動人心。也第一次明白了要想成為優秀教師，要想更好地為鄉村孩子們服務，首先必須要把課上好。

后來，鎮上成立了骨干教師培訓班，我有幸被選中。在以后近一年的時間里，我再次得到了我小學的恩師李明皋老師和后來成為我師父的省特級教師馬式先校長的指導。為了上好《草原》、《再見了，親人》等公開課，他們不厭其煩地反復幫我磨課。馬校長的兒子當時才4歲，有一次，他投入地和我鉆研教材，天已經很晚了，他渾然不知。兒子餓得直掉淚，他也不知道關心一下，這讓我既感動又愧疚！李明皋老師盡管年事已高，但他對我的指導可謂一絲不茍。有時為了辨析一個詞語，他不厭其煩地查閱大量資料。在他們的悉心指導與幫助下，我明白了要想上好一節課，必須知道怎樣解讀教材、分析學情、設計教法、組織對話、積極評價等等。還懂得了課堂教學是一門藝術，它需要教師有豐厚的文化底蘊和深厚的教育理論素養作支撐。所以，我一頭扎進書海，如饑似渴地進行閱讀。學然后知不足。在遨游書海中，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知之甚少，這也激起了我更大的讀書欲望。后來這兩節公開課都上得很成功。特別是《草原》一課，由于運用了教育學和心理學的相關知識，竟然取得了當堂背誦的效果。在他們的鼓勵下，我把這一課的做法寫成了《巧用記憶規律，提高課堂背誦效率》的文章投給了《江蘇教育》。令我驚喜不已的是，三個月后竟然收到了雜志社寄給我的刊用通知。他們在1991年第6期上給我登了整整一個頁碼，這可是我的處女作喲！第一次投稿就被刊用，極大地增強了我的自信心，也進一步激發了我前進的動力。我學習的勁頭更足了。功夫不負有心人。1997年，我代表縣市參加市、省說課大賽并獲獎，執教的市級公開課《千里躍進大別山》，受到專家和聽課老師的一致贊譽。此后一發不可收，我屢次代表學校參加省、市、縣教學基本功大賽，并頻頻獲獎。論文也屢屢發表，僅1998年，就有4篇論文在全國中文核心期刊上發表。

2007年是我非常難忘的一年，也是我的專業成長進入快車道的一年。這一年，教育局挑選了全縣有潛力的教師組建了各年段、各學科的專家班，我是小學語文專家班的成員，我們的指導老師是在小學語文教學方面有著深厚造詣的南師大博士生導師吳永軍教授。在指導我們的三年中，他首先指出，教育需要科研引領，要走科研興教之路。他做的第一項工作就是領著我們做課題。他集中我們全班的智慧，確定了《基于文化層面的小學閱讀教學研究》這個課題并申報，獲得了江蘇省教研室的立項。在課題的引領下，我們研讀教育專著，解讀梳理教材，開展課堂實踐，撰寫研究論文。在教授的悉心指導下，我的教育理論素養、教育科研能力、課堂教學技藝等迅速得到了提升。2008年10月，在省教育學會組織的小學語文優質課競賽中，我以先進的教學理念、獨特的教學設計、精彩的師生對話、濃郁的文化氛圍、顯著的教學效果，博得專家的好評，獲得一等獎。11月，受南師大教科院和無錫市教育研究中心邀請，去無錫執教了《青海高原一株柳》一課，并作了題為《點亮編輯的眼睛》的論文寫作講座，受到參會者的高度評價。這一年，我還在全國中文核心期刊和省級以上刊物上發表了十多篇論文。2010年，是我實現夢想的一年。在一直給我大力支持的范水鎮中心初中方長明校長的積極鼓勵下，我鼓足勇氣申報參加了江蘇省第十一批特級教師的評審，并一舉通過。

堅守

如今，我雖已成長為省特級教師，鋪在前方的道路似乎更寬闊。但作為一個在農村長大的孩子，我更知道農村家庭、農村孩子對優質教育的渴求。“為你甘心情愿付一生，風風雨雨艱險去共存。”我要扎根農村，讓農村孩子也能享受好的教育。能終生為農村的孩子服務，我感到很快樂，很幸福！

（作者單位：江蘇省寶應縣范水鎮中心小學）